秦芷桑和白净小男生在开放办公区域随便找了两个位子坐下,打开电脑,里面他们专用的公司署名邮箱账号和内部聊天软件早已设置好,兴许不是刚刚那个意外重逢,她此刻应该欣喜若狂。
白净小男生很郁闷,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从人力部的华大师姐那打听到被分到这里的原因,答案简单到粗暴:因为他们是所有人里英语六级考的最好的,而投资部刚好有海外项目。
但他想去投行一部,不想做永泰非绝对核心业务。
秦芷桑作为一个庆大财管专业的本科生,能取得实习已经很幸运,只要是前台部门,她都能欣然接受。
只是她想起程非将主要负责国际项目,掀掀嘴皮却说不出安慰同伴的话。
她想去任何其他部门,不想与他共事。
实在无法在这压抑的状态下集中精神,秦芷桑拿着准备好的保温杯起身。刚刚没看错的话,穿过电梯间的另一片区域有个茶水间,她想去倒杯水,顺便观察下这层楼办公区域的分布。
经过电梯间,眼前晃过一个人影,就有只手猛的将她拽进了边上的紧急逃生通道。秦芷桑大惊失色,开口呼救前,一张熟悉的脸跃然眼前。
“小非哥哥!”她惊恐的神色只维持一秒,很快挤出了个笑容,不露痕迹的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
“刚刚在会议室不方便,我才来实习,你又是领导,我想还是别乱认亲戚比较好。你说是不是?”秦芷桑向他挤挤眼,流露出如从前那般的狡黠与熟稔,压低了声音,不忘警惕的上下打量楼梯间,可却忘了多年未见后再次重逢至少应该先问声好。
工作时间的紧急逃生通道异常安静。
程非伸着的手,虚握起,塞进裤子口袋,他退后一步,背靠墙壁笑笑,“戚总在美国做过我的老师,正好有项目就找到了我,我也觉得机会不错就来了,没想到会这么巧。”
她不关心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他就三言两语解释了。
“我刚告诉爸爸,晚上一起回家吃饭?算是帮我洗尘。”他云淡风轻的说着,一如既往的帅气潇洒。
“今天不行,我和同学约好了回学校的。”像是怕理由不够充分,她又补充,“而且学校过来坐地铁更方便。”
“明天我可以送你过来,反正也要上班。”程非倚在墙边,习惯性的双手插袋,视线微垂,是少年人的骄傲与轻狂,让人产生一种他的话无比正确且不容抗拒的错觉。与刚刚那个礼貌谦逊的青年判若两人。
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被看到不太好。”秦芷桑躲避了他的视线,眼睛看向别处,“而且早上开车太堵了。”
“爸爸说一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程非盯着她,似顽固的要将她的情绪,呈现的、隐藏的都看个明白,不留一点余地。
“家人”,这是个她永远也没法拒绝理由,也是她出现在程非身边唯一合理的理由。真是讽刺,以前她有多喜欢这个称呼,现在它就有多牵绊她前行,以至于他后来说的什么,她全然不在意,只点点头说:“好。”
为多年后学成归国的亲人洗尘是再理合理不过的请求,拒绝对她来说总是奢侈的。
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无力感将她包围,一点一点,直到她彷徨四顾发现自己仍是孤身一人。
她痛恨这种感觉却无法改变。
“那下班我再联系你,快回去吧,马上我再找你们。”他亲昵的拍拍她的头。
秦芷桑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忘记是怎么转身走出的楼梯间,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只觉得自己想快速逃离那让她慌乱的空间。她听见白净小男生问她:“你过去那么半天,没找到倒水的地方?”
她愕然的看向他,回答:“哦,饮水机水正好没有了。”
小男生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程非说会找他们,这让秦芷桑一直提心吊胆,然而她等来的只是封简短的邮件。
收件人除了他们还有五六个人,邮件中简单介绍了项目,详细列明了附件和每个人被分配的工作,以及各项工作的截止时间。
不失为一个高效的沟通方式,比起什么都要开会通知的官僚做派,秦芷桑显然更喜欢前者,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可以不与他直接接触。她长吁了口气。
他们两个实习生被分到了最“白痴”的一项工作—翻译。
白净小男生颇有微词,但听说被分到投行一部的同学在复印资料,又瞬间找回了平衡,吭哧吭哧的干起来。
秦芷桑与他的任务量相当,也不敢懈怠。虽说永泰提前实习生淘汰率不高,但他们这种既是互相扶持的同伴又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时刻警醒着她,大家都有备而来,那她更不能让机会旁落。
接下来的几小时在忙碌中度过,到下班时间,一个约莫28、9岁的男人过来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并让他们明天搬到另一个公开办公区域和团队坐在一起。
她记得会议室里戚总介绍过这个人,他工作快五年了,比程非更加资深,但他的级别却还要至少一年才能升到项目负责人,拥有自己的格子间。他的名字叫谢鼎,如此有特色,以至于让她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同样出现在了程非的邮件里,秦芷桑忍不住感叹,关系这种东西在中国真是无往不利,她替他不值,却不知道要不要替程非庆幸。
借口家里有事搪塞了约好同行的同学,又与校区在城市另一个边的白净小男生道了别,秦芷桑一个人走到永泰大楼右侧的一条不显眼的小巷子。
一辆白色小轿车向她驶来,停在她面前响了响喇叭。
怕有人看见,秦芷桑快速的猫了进去。
她有些惊讶,虽然认不识牌子,但这辆车很小且线条柔和,显得有些女性化,不符合程非一贯的风格。
像看出她的疑问,他打趣道:“我昨天才回来,这是向大奎借的,这小子这么多年还这么娘炮。”
大奎是程非的中学和大学同学赵勇奎,他们关系很好,秦芷桑认识并且与他也算交情匪浅,只是程非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让她彷徨,他们快四年未见了,难道不应该表现出至少一点点的生疏?
从与他重逢到此时此刻坐在车里,不过4、5个小时,对秦芷桑来说却恍若隔世。
她仔细回想总觉得诡异,就像你在自己的车道上按部就班的行驶着,突然平行车道的车挤到你前面,你想上前质询,但人家只是虚线变道,合理合法。前车虽然碍眼,但是既没碰擦到你,又没影响你行驶。
这种感觉就像生吞了个苍蝇,恶心目眩当然免不了,可心脏跳动的节奏为什么同样诡异,是被自尊抑制的喜悦么?荒唐得如同此刻汽车仪表显示器上跳动每一分每一秒。
他理所当然的强行挤进她的生活,她就得装作满不在乎的配合他。
程非看着上车后一直缄默的女人,她因为深思而微微敛眉,像以前一样,他还是猜不透她的心思,而这种感觉会让他无措。
“听说桑桑已经交男朋友了,果然长大了,什么时候带给我看看?”像是百无聊赖,他开始没话找话,眼睛还望着前方车辆。
秦芷桑哑然,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得不配合,憋了半天只发出了个“嗯”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足以消解他的无聊情绪。
“你怎么不问问我?”手还扶在方向盘上,程非突然转头,仿若好奇的看着她,没等到她的反应,又转回去悠悠的说:“告诉你,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她不知道应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四年前的那件事绝对不算愉快的经历,他们难道还有什么没表达清楚?
这么多年,两人对彼此的消息置若罔闻,这种默契,难道他不是应该一直留在美国结婚生子?或者至少自觉远离她的生活?
难道是她对他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秦芷桑努力压制自己莫名的恼火转向他,那句“我不感兴趣”还没说出口,一个大转弯,就听见他说:“到了,欢迎回家!”
她一路张皇,竟没发现车早已进入西苑,穿过了那条没有树的窄道。
程非从后备箱取出行李,果然是昨天才回来。
秦芷桑盯着那个只有20寸的小箱子,自嘲:真可笑,她害怕他会搅乱她的生活,更害怕他搅乱后再次离开,可如若不在意,他又怎能轻易动摇她的心。
秦芷桑抬头望着面前的建筑物,即便日晒雨淋,这栋三层小楼依然如故,仿佛回到了10年前,她第一次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