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桑告别了实习初期的无措,与白净小男生的工作渐入佳境,作为公司食物链的最低端,两人免不了做些打杂跑腿的活儿。她发现白净小男生除了爱抱怨,做事勤勉,不推脱工作也不邀功,还算个不错的同伴。秦芷桑私心希望两人都能留在永泰,这样即使将来不一道做事,也算有个共同成长又妥帖的同事。
在几个人的团队中,两人慢慢找到了定位,承担起属于自己的小小责任,这样的存在感让秦芷桑安心。她不知道其他单位如何,但这种工作时候只聊项目,闲下来可以畅谈人生的环境她很能够适应。
程非鼓励大家在工作中畅所欲言,遇到棘手的问题共同解决。
在最近一次讨论中,秦芷桑甚至挑战了谢鼎的一个测算数据。当所有人激烈争论数据的合理性时,她灵光一现,翻出自己阅读过的茫茫英文资料中一篇,以一个极其简单又有力的论据结束了无谓的争论。谢鼎作为一个高级别员工被实习生发现纰漏,多少有些难堪,然而程非只一句宽慰的话带过,继续下一项内容。
秦芷桑表面不察,但暗暗为刚才的表现自鸣得意,连白净小男生也投来激许的目光。
没多久她在内部聊天软件上收到程非的一句话:Well done!但不要太得意,别人的疏忽不代表你的卓越。
在泼她凉水这件事上,他还是那个“老师”。
程非在工作安排上有侧重,他主外负责标的资产方、客户与投融,谢鼎主内负责项目文案及数据支撑。项目团队近似双领导的结构充分尊重了谢鼎的资历。他工作认真负责,未必多聪明但深知勤能补拙,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善与人交流,可能这也是他得不到晋升的原因。
程非的安排算得上知人善用,底层资料处理交给放心的人,他充分利用自己海外阅历,沟通也好唬人也罢,为的都是事半功倍的成果。
两个实习生他偏向带着秦芷桑,将做事更加仔细的丁健将留给谢鼎。
秦芷桑灵活变通,更适合程非的工作侧重,这样的倾向合乎情理。大家只觉得他对这个实习生尤为严格,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每次发现不足必严厉指正,做的好也未必赞许激励,连谢鼎也曾暗示对这样柔弱的小姑娘是否态度应适当缓和。
程非纳谏如流,依旧我行我素。
所幸这个实习生似有强大的心脏,除却第一次被批评后的沮丧,其后对程非的态度不以为忤,二人风格倒很契合。
不为人道的是经历多年错误中的千锤百炼,秦芷桑完全能接受程非针对性的指导风格。
他是个好指引者,不光表现在数学题的解题思路上。而让她不安的是内心某处正不由自主接纳他回归,好像那个位置一直虚席以待,望眼欲穿的正是未来某个时刻的重遇。
这种死灰复燃的眷恋使她恐惧。
工作后的日子过的很快,注意力往往集中于项目的节点,一晃又到周末,再一晃盛夏来临。秦芷桑与丁健将的表现让他们顺利留在了永泰,拿到入职邀请的那一天,白净小男生很开心,请她吃饭庆祝。
“你怎么看着不怎么开心?永泰正式员工哎!熬过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你一点不激动?”席间丁健将看着意兴阑珊的她,忍不住问。
秦芷桑不是不激动而是被彷徨充斥,永泰的工作机会是她大学时代的报复,程非是她青春年华里违背伦理道德的执念。选择留在永泰意味着继续将程非留在自己生活里,她怀疑自己能否保持若无其事的在他身边与别人恋爱、结婚、生子,更怀疑能否平静的看他再次携手她人,几个月的相处唤醒了内心的留恋,矛盾让她煎熬。
“切,别装了,你难道觉得自己会留不下来?”她的踌躇不适合分享,反驳是最好的掩饰。
“那倒没有,我俩运气好,团队不错。”白净小男生自得的同时不忘表示谦虚。
秦芷桑对他干笑,几个月下来,他的倨傲掩藏的并不好,“行啦,你很厉害的,别假了。”
“你也做的很好,你看Jeffery虽然成天说你,话是不好听,但他明显更喜欢你。”丁健将并非不服气,他这种自命不凡的性格深知不适合打压式教育,倒是将心比心以为秦芷桑的担忧由是而起,语气里多了份勉励。
程非喜欢她?虽然知道他表达的不是那层意思,但她还是嘴角上扬,难抑的讽刺。
“你别不相信,你不觉得他花在你身上的时间比别人多,严师出高徒,这点我还怪羡慕你的。”他误会了她表情的含义。
“那我和你换?”
秦芷桑从不否认丧父后的自己是何其幸运,和蔼的继父,融洽富足的再生家庭。自己的今天离不开“哥哥”一路扶持,而这种扶持似乎仍将伴随她。即使发生四年前那件事,她仍坚信除了男女之间的感情,她理应抱有感恩之心。
“那算了,我还是有点怵。”白净小男生悻悻然。
“真虚伪!”秦芷桑剜了他一眼。
丁健将虽比她大三岁,但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才出校门,人很单纯,除了学习工作那股劲,生活中娘里娘气的,与他相处她总不自觉拿出邱岳莹的那一套。
“丁健将,我问你,感情和工作让你选一个,你怎么选?”看他一脸茫然,她又举例,“就假如,你女朋友要回家乡工作,你现在拿到永泰的offer,她不接受远距离恋爱,留下就分手,你怎么办?”
“哦~你是因为这个纠结啊。”他豁然开朗,显然又误会了,马上又一脸疑云,“不对啊,你男朋友不是拿到offer了么,为什么要去外地?”
“都说是假如了!”秦芷桑恨恨道。
“我会选永泰。”这个问题突兀,但他觉得并不难回答,“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为不确定的结果放弃确定的回报,与其承担未来悔恨哀怨的风险,不如掌握自己能控制的事。”
“所以说男人现实啊!”秦芷桑低头捣捣自己碟子里的菜,感叹同时理解。理智与情感,她未必会选择后者,而程非一定会选择前者。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武断,只为这个原因无法决断,不如先放着,如果事后发现难以割舍,再去找她呗!”
“万一找不回来了呢?”
“那说明这感情太脆弱,不为工作,未来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开,哪有永远一帆风顺的关系。”
秦芷桑盯着眼前的白净小男生,或许自己对他的判断并不准确,“没想到你还是个感情专家”。
“你说是不是这样?”丁健将反问的语调中满是努力掩饰的得意,或许她对他的判断还是准确的。
是与不是,未经沧海桑田的她不知晓,但选择永泰会让她负疚于盛楠,放弃,她又将束缚于自己的不甘,左右为难的境地全因自己守不住的一颗心。
明明知道症结所在却不愿刮骨疗毒,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是那个自私的人。
日复一日的工作让平淡的生活愈发乏味,有人期盼波澜,有人却因上天一个小小安排再次动荡不安。
秦芷桑与盛楠均签下工作,拿到毕业证前夕仍逃不过实习的命运。除去加班,盛楠会在学校门口等她,然后两人牵手一同走回她宿舍,聊一聊当天的工作内容及发生的有意思的事。
毕业在即,搬离宿舍提上日程,盛楠不是本地人,而秦芷桑明确表示不会回到西苑,于是他提议租个两室间一同居住。其实秦芷桑尚有一处儿时蜗居可选,她与妈妈搬离后,这处房子一直空置。但即便是独居的两人,以现今社会的开放程度,关系更进一步是迟早之事,到时盛楠势必要面对她不“纯洁”的事实。
早过了谈“性”色变的年代,秦芷桑不抗拒也不至于因此而自卑,但她不愿欺骗,那她又要如何解释那个人的存在?
不过,因为她那个假如一语成谶,这个问题并未真正形成困扰。
“桑桑,今天公司通知我被选调去总部,正式入职后就去报到。”盛楠所在的这家行业龙头总部位于南方边陲的另一繁华都市。
“什么?”秦芷桑对他平淡陈述的内容猝不及防。
“只有少数人被选去总部,机会难得。”
“所以你一定会去?”她语气变冷。
“并不一定,你可以表达你的立场,但我很想去。”盛楠恳切。
“你都决定了还问我的立场?”秦芷桑怒不可竭,却问的讥诮。
“桑桑,冷静点,其实你愿意也可以去那里,你不是不喜欢川东?”他在她的情绪中少有的表现慌乱。
“荒谬!我为什么要去?我好不容易签了永泰,难道再去找工作?”这一刻,秦芷桑忘记了负疚,以受害者的姿态肆意指责抛弃。她自己也没发现这暴怒的背后是否有部分源于她似曾相识的境遇,也许她一直都需要这样一个宣泄的机会。
不欢而散的两人,消极等待着不远未来的分离。
南方的繁华都市,另一个金融中心,秦芷桑不是无法在那生存,以她的本科院校及永泰的实习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只是时间问题,但她不会去,因为川东有她的家,因为她梦寐以求的永泰,或者本质上是她不信任自己的感情。
谁说选择不都是左右权衡的结果?她与盛楠是如此,程非亦如此,甚至记忆遥远处的霍轩也是如此。
冷静后的秦芷桑,已可以理解盛楠。
两人未说分手,一直到真正的离别时刻。
盛楠的行李不多,大部分与川东有关的记忆已打包寄回他出生的城市。秦芷桑换了张站台票,在铁路月台上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紧紧相拥,她贪婪的呼吸他身上的清冽气息,那个如盛夏凉风般清爽的男生也曾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桑桑,我后悔了,我根本舍不得你。”盛楠略带哽咽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秦芷桑毫不怀疑她的一句挽留能将他再次带回自己身边,但她没有这个勇气。
“盛楠,不要等我,也不要回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