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玉刚从房内出来,正好看到公孙明灵走入后院,便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是。”
“回来的正好,我新写一赋,且听听看。”宋玉神色高涨,见公孙明灵没拒绝,便从怀里拿出稿子,出声道:“余尝观于衡山之阳,见奇筱、异干、罕节、间枝之丛生也……名高师旷,将为《阳春》、《北鄙》、《白雪》之曲。假涂南国,至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曰命陪乘,取其雄焉。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得其雌焉。于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合妙意,较敏手,遂以为笛……”
还没念完,公孙明灵便听得不耐烦,发起了呆。宋玉看在眼里,但也继续往下念。
“……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安心隐志,可长久兮。”终于念完,公孙明灵也回过神来,宋玉问道:“以你所见,所写何事?”
“写的笛子?”公孙明灵隐隐约约听得有提到笛子。
“此赋确名为《笛赋》。”宋玉顿了顿:“不过……你可知荆轲刺杀秦王一事?”
“这几日刚传至楚地,确也沸沸扬扬。只是这因人所托却拼上性命,有何可赞的?”公孙明灵满是不屑。
宋玉笑笑,又问道:“昨夜怎么一夜未归?”
“街上走走,散散心。”
“你杀了他?”
“没有。”
“那他总是要杀你的。”
“你觉得我应该杀了他?”
宋玉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作出自己的选择。”
公孙明灵愣了愣,没说话。
宋玉又道:“替我去一趟丹阳吧。”
“去做什么?”
“十年前找百里借的《灵石录》,也到了该还之期了。”
“你还看这种?”
“有何不可看的,《灵石录》所记,乃自有灵石始至今的各种相关记载,纵使我不研究灵石,看看这其中之史,也深有所得。当时要不是跟百里那老狐狸赌赢了,他还不愿借呢。”
“你们赌的什么?”
“赌天上飞过的那一行鸟是单是双。”
“……”公孙明灵哑口无言,又想到了什么,便问:“那你的赌注是什么?”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那莫愁姑娘怎么办?”
“放心,我会护她的,就算我死了,我也让府上传出我闭门静养的消息,等过了三年再报出讯息,这你放心了吧。”
公孙明灵一脸凝重,道:“多谢了。”
宋玉摆了摆手,道:“随我来拿吧。”把稿子收进怀里,转过身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大概也是我写的最后一文了吧。”公孙明灵看着宋玉的背影,一如神采奕奕的他忽然也多了几分颓唐。
秦国,武关郊外
一个残破的小院子里,石雨手里提着个桶,夏若箫正往井下张望着。
“这里边真的有水嘛?”夏若箫看半天也见不着底。
“肯定有,我们刚刚不是往里头扔了石头嘛。就是这绳子不够长,够不着。”
“不然我们再往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河。”
“秦地尽是些山地,附近唯有条汉水,可追兵尽是沿着汉水围堵,可真是让我们受尽苦头。”石雨满脸愤慨。
“不知道表姐她们怎么样了。”夏若箫坐在地上,靠着井边陷入沉思。
石雨也坐了下来,叹道:“都怨我武艺不精,还要自己妹妹打掩护来逃跑,希望她们没事啊。”
两人沉默不语了一阵,忽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夏若箫赶紧要站起来看看,石雨一把按着她的头,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墙边,稍微探起头来看,正看到萧金羿与邹威驾马往院子而来。石雨拉过夏若箫,轻声道:“我们的马还在前边,不骑马肯定走不了多远就被赶上了。这样,你先躲在房后,等他们进屋,我牵制住他们,然后你就去牵马,等我脱身就来与你汇合。你放心,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那你小心点。”
两人商议已定,夏若箫绕到房后躲着,石雨对她点点头,溜进房内。
“邹兄,这前边有个院子。”萧金羿指着前边的院子道。
“这里不像是有人迹的地方,石雨他们不应该会逃到这里吧。”邹威看了看,又道:“下马歇歇吧。”
两人走入院子,萧金羿找了个石椅一屁股坐了下来,邹威走到井边,看着井沿上两道新勒出的印记皱了皱眉,萧金羿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邹威转头看着边上的破房子,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缓步走向房子。邹威走在前边,轻轻推开房门,里边空无一人,满地狼藉,也生了些许杂草。两人又往内屋走去,邹威刚推开内屋的门,迎面一把刀便劈了过来,邹威显然有所提防,退了两步,同时一剑砍去。石雨从屋里冲出来,大步一冲,又一刀劈去,邹威迎头迈上,一剑削去,刀剑交接,邹威仗着剑刃更长,划着刀刃直往石雨面门刺去,石雨身子还在屋门间,无法左右躲闪,一咬牙,侧过头,同时也用力顶上刀刃,脚步还没站稳,邹威一脚飞来,踢在他的左腰上,石雨“砰”地一声被踹进内屋,一下子扬起屋内好一阵积尘。萧金羿也冲了进去,灰尘散去,却不见了石雨踪迹,往窗口看去,正看到石雨往前狂奔,萧金羿转头对邹威喊道:“从窗户跑了。”邹威听了,转身跑出房子,往石雨方向追去。
夏若箫按石雨的计划,待两人进了屋,发出了打斗声,便快步跑出院子,往他们的马跑去,刚骑上自己的马,便看到石雨往自己这跑来,夏若箫拍马上去,石雨踏步跳上马,坐在夏若箫后边,两人骑马便要逃去。追上来的萧金羿冷哼一声,从背后取来弓箭,眯了一下眼,一箭便迅速射出。
“嘶”地一声,正中马的肚子,劲力之深,箭直接没入马肚子里,只留下了箭尾的羽毛在外边。马吃痛直接将背上两人掀了下来,自己往前又走了两步也扑倒在了地上。
邹威和萧金羿一下便追了上来,邹威慢慢走了上来,看着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两人,对夏若箫轻笑道:“小欣,我们多年不见了啊。”
“师父已经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夏若箫话没说完,就被石雨一把拉到了身后,石雨喊道:“你个阴险小人在这装什么好人!”说完,便挥刀冲了上去。
“我与我师妹叙旧,有你什么事?”邹威冷冷地开口,挥剑挡下石雨一击,又道:“就这点能耐,还想护她。”说完,又一剑削去,石雨转攻为守,刚挡下一剑,第二剑却更迅猛地劈来,“铮铮铮”,邹威剑势密不透风地袭来,石雨招架不住,接连后退。邹威手腕一旋,剑刃由上转下,一剑从下砍了上去,石雨的刀瞬间脱手,往天上飞去。邹威正欲一剑续上,刺向石雨胸口,被砍飞的剑忽然以更快的速度从天上飞了下来,直袭邹威,邹威察觉到危险,头也来不及抬,便往后退去,躲开这一刀,刀身才插进了地里。
邹威这才有机会看看这扭转局势之人,眼见着一个一袭青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缓缓落地,低头拔出插进地上的刀来,往前走了两步,递给石雨。石雨愣了好一会,突然惊呼道:“林大叔?是你吗?”那男子轻轻拍了拍石雨的肩膀,道:“是我。”男子转过身,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庞,下巴留了一小撮的胡须,眉眼之间尽显沉着与稳重。
邹威眯了迷眼睛,出声问道:“林炎?”
“是我。”这人便是石家村走出的侠客,林炎,总以一身青衣出现,人便皆称其为“青衣侠”。
“你要阻我?”
“是。”
“那我便来领教领教。”
邹威话音刚落,握紧手上的剑便踏步冲了上去。邹威手腕一抖,一阵银光乍现,林炎稳稳站定,待长剑劈至,迎面抬手,两剑交接,邹威手腕又一抖,剑身一片黄光,继续用力往上顶,林炎拖着剑划下去,一阵青光便往下直削,邹威不得已抽回剑来,然而林炎的剑连着邹威的剑身也紧贴着继续往剑柄上划,邹威瞪大双眼,愣了片刻,松开手中的剑,却侧过身子,一脚往前踢去,林炎见状,也停下了往前划的剑,却同时已更快的速度按着邹威的剑身压了下去,邹威收腿不及,被剑正正拍到,踉跄两步,正要往后摔去,身后萧金羿赶忙上来扶住他。
邹威怒视着林炎,林炎淡淡地开口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邹威咬着牙怒道。
林炎不答,转过身,走向石雨。邹威眯着眼睛也不再开口,默默弯腰捡起地上的剑,转身走了,萧金羿随后也跟了上去。
见两人走了,石雨也走上前去,满脸兴奋,道:“林大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林炎拍了拍石雨的肩膀,微微笑道:“我当年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怎么,现在也成了个侠客不成?”
“这我哪里称得上,我这武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顿了顿,石雨又问:“林大叔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啊?”
“四处漂泊,走到哪算哪。”
“那你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啊,这么个荒郊野岭的。”
“我要去丹阳,也是正好路过这里,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林炎视线投向石雨身后的夏若箫,问道。
“我们在咸阳被秦军追杀,一路逃亡,但走到哪追兵都阴魂不散的,就到了这了。”石雨又指向身后的夏若箫介绍道:“这位是医家的夏若箫。”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林炎点点头,又道:“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大叔,你去丹阳是为了‘星石之夜’吗?”石雨问道。
“算是吧,赴友之约。”
石雨正思索着,夏若箫开口道:“表姐她们要是逃出去,应该也会到丹阳去,那是最有可能与我们汇合的地方了。”
“好,那我们去丹阳。”石雨点了点头,一脸坚定。
楚国,寿春
颜晗与侯子瑜随着项燕的军队到了楚都,项燕先去了宫中面见楚王,让副将先带颜晗与侯子瑜回项府,等他回来再同去军营。
一行人到了项府,颜晗打量了一番,这项府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宏伟气派,看着倒像是个普通人家,若不是门口高悬着“项府”的牌子,大概都发现不了。但府上倒是挺热闹的,不时都能看到人来人往,副将领着两人进府,正好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走来,副将便上前拜道:“少将军。”这人便是项燕之子项梁。
项梁道:“父亲回来了?这是他带回来的客人嘛,走吧,一块去瞧瞧我侄儿,他总算是要抓周了。”看起来项梁也是十分兴奋,说完便大步走向一间房间,副将在旁边都来不及解释颜晗的身份,三人只能跟了上去。侯子瑜问道:“为什么说是‘总算’啊?”副将苦笑道:“小少爷比较晚成,三岁尚不能开口说话,现在才要抓周呢。”
进去一看,里头围了好多人,颜晗往里瞧,看到一个小孩坐在桌子上,看来便是那个“晚成”的小少爷了,看上去确实是有些痴呆,但虽然才三岁看着却好像比同龄人还高壮许多。
项梁问身前另一中年男子:“怎么样了项渠?”看样子,这项渠便是这小孩的父亲了。
项渠苦着张脸,道:“还是明年再抓吧。”说罢又看了眼被围在众多小玩意中间的小孩子,愣愣坐着,毫无反应。
这时候颜晗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在枯井下所得的灵石,因为当时此石是自己拿到的,大家便一致表示让颜晗收下。颜晗走了两步,把灵石放在桌子上,“咚”的一声,吸引了小孩的目光,小孩的眼中忽然有了光芒,一路爬了过去,由于爬得太急,一头栽在了灵石前,小孩也不觉得疼,两手伸出,抓出灵石,反倒笑了起来。
“抓到了抓到了……”众人一阵欢喜。
这时候,小孩又含糊不清地开口:“王…王…王……”
“说话了说话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项梁见颜晗的石头被侄子抓到,便走到颜晗跟前,一脸严肃地问:“这是灵石吗?”颜晗点点头:“正是,此时唤作‘霸王’,看上去和小少爷有缘,就送给他吧。”
项渠听了,忙道:“这可不行,灵石可太贵重了,这怎么能收?”
颜晗摆摆手,道:“收下吧,我自己已经有灵石了,再拿一块也没什么用了。不知小少爷叫什么名字?”
项渠道:“我项氏男儿个个习武从军,到我这儿,我夫人却想让他习文,我拗不过她,便让她给取了个名叫项籍。”
“何字?”
“这倒是还没取。”
“既然又想让他习文,又想让他习武,这习字上边便是两个一样的文字,可取字为‘羽’。”颜晗想了想说道。
“项羽?”项梁念了几遍,笑道:“好啊,项羽,项羽!小兄弟叫什么,不知可愿意来做我的副将,肯定不会亏待了你啊哈哈!”
“在下已经投了项燕将军,马上便要去军营了。”
“也好,不过我父亲对手下可是十分严苛的啊。”
“正合我意。只是在下还有一事要求于项将军。”
“何事?你都送我侄子这么大一份礼了,我必尽力帮你。”
“我有一朋友,我随军去时,她也不便同往,能否让她在府上暂且住下?”颜晗指了指侯子瑜。
“小事,想住多久都行,只是我这府上也只是寻常百姓的待遇,平时也就是粗茶淡饭罢了。”
侯子瑜笑了笑,道:“我以前连饭都吃不上,现在不愁吃住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要求。那可多谢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