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一路上这些片段反复更迭,徐依凌眼眶里的泪水一层一层浮起,糊得眼前的车水马龙都再看不清楚,她用力眨着眼睛抬起头一次次硬生生逼了回去。用不着静思妈妈多说,这样指向明确的早间新闻和她哽咽到说不下去的情境,一切都很明了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三个人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凌晨的时候出现在巨熊山,巨熊山也在郊区,接近邻市的郊区。距离市区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慌慌张张问了路,徐依凌用尽力气跑到手术室门口,感觉自己的胸口要被撕裂般疼痛,呼吸也变得很急促。见到的只有三双父母。没有电视剧里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后的“我们尽力了”,光是佳人妈妈熬得血红的眼睛和敏之妈妈瘫坐在地上的情景,徐依凌就觉得自己被掐住了脖颈。
正式宣布死亡是在第二次加急手术以后,从手术灯亮起来那一刻之前整片区域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希望与生机,变得一片死寂。手术时间不长,三双父母从手术室内外进进出出的护士们凝重疲惫的眼神里就能读出一切,他们不难感觉到自己女儿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的地溜走。等指示灯暗下来以后,谁也再没有勇气去问最后的结果。
徐依凌呆呆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眼神空洞得更像具行尸走肉,并排的五块白布铺得整整齐齐,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谁再有兴趣去分清楚谁是谁,此情此景下的清楚只更能加深活着的人的痛苦罢了。
徐依凌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发出一个让人听得到的音节,只是滚烫的眼泪终于滑下来,顺着自己的脸颊,有点儿发痒。
从医院回来以后的一周里,徐依凌活得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生物。进门以后坐下的位置,就再也没有换过,事实上,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这个房子里的。有时候什么也不想,眼泪也止不住地留下来。有时哭着哭着睡过去,醒来时又是漆黑冰冷的深夜。
偶尔有两只咖啡深色的蟑螂偷偷爬过鞋面,但她连动一下的力气和兴趣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如果是只冰冷的蟑螂,那倒更好,死了一只同伴,用不着伤心两秒就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替代品。可现在自己是个人,便再也不愿意去跟任何谁有新的接触。这种感觉与当年父母双亡时不一样,那时候只是觉得没有了依靠没有了温情,不知道年幼的自己即将面对些什么——不管面对什么,也无法得到父母的帮助与鼓励。到了现在,徐依凌觉得一切与她们车祸之前似乎都没有差别,但是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呼吸还是眨眼,忘了自己是谁,恍惚间也觉得这些人的存在根本就是一场梦境。
沙发上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数不清这是这周里的第几个电话,不大的铃声回响在整个房子里。徐依凌慢慢眨了眨眼睛,爬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佳人妈妈。愣了一会儿,呆滞地按下了接听。
“喂,是依凌吗?依凌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佳人的妈妈。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听老师说都没有去学校,也不接我们的电话,我们都很担心你……这件事情对大家的打击都很大,我们也知道你们四个……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希望,但是我们活着的人又能怎么样?喂,依凌,你在听吗?”
徐依凌吸了吸鼻子,干涩的喉咙里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哽咽起来:“又怎么可能没事?你也不必强撑,我们都明白,你比我们好不了多少……我跟佳人的爸爸下周就要去美国了,这两天正在搬家,很多东西都带不过去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这里还有很多你们的照片,你要不要带点回去?”
徐依凌疲惫地点了两下头,说:“好,我下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