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冷风竭尽了全力,钻进几乎无懈可击的缝隙,卷起里殿的地帘,地帘受了力柔柔地在空中飘拂,只片刻时间,便随了那道风的离去,而跌落在地面。
飘拂沉降,往返几许,风声喋喋不休。
秦观月平卧在床榻上,腹下僵冷无力,睡意浅浮,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在梦中,她遇上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喜欢惹她生气,逗她开心,怕她难过……会与她骑着马,漫步在幽冷小巷中,看流水潺潺,听鸟雀争鸣;会第一时间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摆脱任何麻烦事,无人敢言,无人能敌;会绞尽脑汁想要将一切美好,都只给予她一人,哪怕自己受伤受累,无怨无悔……
而另一个人,爱顾及自己的颜面,以谎言充当挡箭牌,一再辜负她……不会竭尽所能护她爱她,眼中只有利益二字;不会再有更多的耐心,听她的喜她的悲;不会予她任何辩驳的机会,那怕事实就在眼前,只需要旁人的三言两语,她便不再是特殊的存在……
梦醒时,她缓缓睁开了泪水痴缠的双眼,细细回忆着梦中的每一个场景,才知那两个人,都是江誉歧。
倘若有人问她关于从前的事,或许千万字句之中,只有江誉歧三个字出现频繁,于她而言已是挥之不去。
她很想立即起身去看熟睡的孩儿,奈何腹下的疼痛令她动弹不得,不得不将这份平静的想念寄托于黑夜,待日升千山,所有人都醒来,自然会有机会见到孩子。
“呜呜…呜哇…呜呜呜……”
秦观月刚有倦意,突然听到孩子在哭,她稍稍地仰起头一看,竟猛然发现江誉歧竟靠在床尾,怀中还稳稳地抱着他们刚出世的孩子。
江誉歧被哭闹声惊醒,见怀中孩儿的双手在襁褓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他立即低头寻找床榻下的靴,却不经意间发现秦观月已经苏醒。
“你醒啦,我即刻命人去唤太医。”
话语从他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吐出,而他却有意背对着床榻上的那个人。
听到孩子的哭声,巧言立马领着奶娘破门而入,七八个身影顿时将孩子围了去。
秦观月痴痴地望着江誉歧的背影,但始终不见他转过身来,“你……抱着孩子,在此守了一夜?”
“时辰将近,我去早朝了。”
光听江誉歧的声音,秦观月猜不到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知他为何不愿正脸相对。
她尝试着,怯怯地乞求道,“看在明懿母子孤苦无依的份上,放过纪渊吧?”
“纪渊?哦!嗯。”
秦观月仔细在听,江誉歧的话语中带着哽咽,颤颤巍巍地朝外走,迈出门的瞬间,似乎还紧了紧双拳。
还没等她思索清楚,唤玉便迎了上来,抓住了她的双手,“小姐您快躺着!太医说您本就体虚无力,如今月子里是紧要关头,可当心着自己的身子!”
安顿好孩子之后,巧言也跟了过来,将新拿来的软枕小心地垫在秦观月的腰部,“奴已遣人去寻太医,这孩子昨夜都不见得哭,要让太医好好查看才是。”
“是啊,昨夜的雨好生大,但小公主都不见得放声哭。”唤玉站在巧言的身后,仔细看着她操持所有的事,生怕哪个地方遗漏了,自己可以帮上忙,“不过方才好了,公主哭得可大声了呢。”
秦观月靠在软枕上,望了望小心谨慎的巧言,又瞧了瞧笑脸盈盈的唤玉,轻声地问道,“他昨夜何时来的?”
巧言不急不缓地拿来一条新的抹额,亲手为秦观月戴上,“雨不下了,风不吹了,就在您睡下没多久时来的。”
“原是悄悄来的……”秦观月捂着空唠唠的小腹,靠在床边的扶手,向上望着床帘的纹路,“他可曾留话,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巧言半弯着身子站在床边,望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女子,她只心疼地摇了摇头,“殿下未曾提起过。”
秦观月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探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乳娘站的方向,“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
“诺。”巧言下意识地也跟着朝身后望去,见乳娘正小心翼翼地哄着怀中的孩子,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又抱来孩子回到床榻旁,“等早朝散了,奴去一趟崇德殿,问问殿下要给小公主取什么名字。”
“我曾在注解古音字的著作中看到过一句话,‘羡,贪慕也。’,就唤这孩子为阿羡吧。”秦观月伸手轻轻抚着孩儿的毛发,孩儿睁不开眼,但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格外安逸,秦观月凝视得久了,竟不自觉地笑红了眼,“她呀,是我后生仅存的贪慕了。”
“小姐……”唤玉怯怯地瞟了一眼巧言,又尴尬地看着秦观月,“在说什么呢……”
巧言能够理解秦观月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明白该如何劝慰,“还是问问殿下的意思吧?”
“不必问他,他取不了更好的名字。”
听着秦观月的柔声细语,巧言竟被这番话猛然击退,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巧言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唤玉不自觉地蹲到床榻旁,只伸了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着孩子的手背,“羡儿……阿羡……这名字挺美的呀,就像小公主的脸儿一样美!”
“成桉最近怎么样了?五季呢?”秦观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抓着唤玉的手,与她四眼相对,“自上次他们搬出明瑟宫,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巧言见唤玉蒙不作声,便立即接了话去,“奴这便去请小殿下前来,看看刚出生的妹妹。”
秦观月刚应允巧言离开,唤玉便一屁股贴上了床榻,还伸开双臂想要抱抱孩子,那两眼巴望地快点滑到地上一般。
巧言并没有责怪唤玉僭越了身份,欣然地招呼着其他侍人一并好生照顾着,扭头刚要迈出殿门,却见到宫门外站着一人。
那人被高大的羽林郎拦着,却又想方设法地要进来。
她存着怀疑,缓缓走至宫门前,冷脸呵道,“您此时到这儿来,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