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陶侠的话,江誉歧顿时冷静了下来。
东宫的人无不知道秦观月对江誉歧来说有多重要,浅歌自然也不例外,她见江誉歧迟迟不做答应,但他双眼中顿时放出的光,骗不了任何人。
她悄悄地示意陶侠出去请傅行谦进来,又从容地扶着江誉歧坐到桌边,从木架上谨慎地选了件稍厚一些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江誉歧的身上。
不用看浅歌的眼神,陶侠也明白该怎么做,他假装听从江誉歧的意思,退到殿外后,请傅行谦进去。
傅行谦缓缓进了殿,见到面色惨白的江誉歧坐在桌边,两只胳膊都无力地撑在桌上,直到他走到面前,也没有抬头看一眼,他只得恭敬地行了礼,“老臣,拜见殿下。”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勾结秦卫、逼迫争权、戚棠的死、屡次否决,事到如今,江誉歧眼中再也没有傅行谦这个先生。
他只冷冷一问,“秦观月在哪儿?”
听到江誉歧出口问的第一句就是“秦观月”,傅行谦心中不自觉地生了惋惜,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四皇子,为了几个女人,能变得如此孱弱,即便是有近在眼前的皇位,他的心竟也丝毫没有起伏。
傅行谦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想铲除所有余孽,如今殿下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好好在东宫养伤,不过问外头的事。”
江誉歧实在忍耐不住,他拍桌而起,却因肋下的伤痛再次蜷曲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非要你们都瞒着我?”
傅行谦见面前人连问不休,则拿出了训诫的语气,“秦卫和姬承嵩皆被陛下以私养家兵为由而扣押,依老臣所见,陛下已经知道了你与这两位将军暗中联合,一旦叉手,必定会受到牵连。”
江誉歧草率地拭干额角的细汗,又问,“父皇还在搜寻纪渊,但为何没人提及秦氏?”
“孩子……”傅行谦长叹一口气,又厉声问道,“秦氏与权势,哪个重要?”
一听到从傅行谦口中说出的“孩子”二字,江誉歧才恍然醒悟。
是啊,如今的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若生在寻常人家,此时的他可以与知心伙伴自由玩闹;可以在闭门苦读之后功成名就;还可以不顾一切守护一心人……
“我已成为储君多时,如若连弱女子都保护不了,谈何权势?我知道纪渊不会伤害她。”江誉歧上前抓住傅行谦的手,“先生,我求求您了,告诉我她在哪儿,好吗?”
望着江誉歧的脸庞,傅行谦依旧不得心软,他推开江誉歧的手,还退后了半步,“老臣,不知。”
浅歌见江誉歧失了支点,立即上前扶住他。她懂得他的绝望,但他怎么都不会懂得她的心寒。
“你……”江誉歧仍不罢休,扭头指着陶侠,“你去给我备车!”
傅行谦“扑通”一声跪在江誉歧的面前,只想乞求他哪儿也别去,“殿下听句劝吧!”
陶侠见状,也不假思索地跪在江誉歧面前,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让江誉歧出去找秦观月,但他知道,只有江誉歧留在东宫,才能不干扰外头的局势。
江誉歧抹了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指着傅行谦和陶侠,仿佛用尽全力地痛骂道,“秦观月是我唯一的指望,若没了她,这么久的筹谋便失去了所有意义!她曾随我出生入死,如今她生死不明,你们却让我放手不管?”
傅行谦没有再反驳任何一个字,只郑重地朝江誉歧磕了个头,就像君臣一般。
吓得破了胆的陶侠听到江誉歧的说词,也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纪渊尚不知藏于何处,殿下就那么坚定出了宫便能找到秦氏吗!”
陶侠的话,立即让江誉歧想起他是昌华遣来东宫的,而昌华又是李雪月的大监,不论什么事情,多少会让李雪月知情。
江誉歧扶住浅歌,借力朝陶侠的肩狠狠一踹,“你们担心秦观月,无非因为她是秦卫的女儿,如今父皇已然摸索出秦卫的算计,你们已经害死阿棠,就不能放了秦观月吗?”
傅行谦早已猜到江誉歧可能知道了戚棠之死的秘密,但他依旧昂首挺胸地面对江誉歧,在为君谋权的大义面前,他问心无愧。
“待殿下取了帝位,天下女子千千万,何必居于戚氏、秦氏?”
江誉歧推开浅歌,伸手便朝傅行谦的脑袋打去,“滚!都滚!!”
尽管江誉歧尚在病中,但傅行谦依旧受不住面前人的气力,被打歪了身子,官帽也掉落在地,但他依旧不卑不亢,捡起官帽后朝江誉歧深深鞠了一躬。
陶侠也立即爬起来,望着被打的老人家和被推的瘦弱妇人,他不知道要先去扶谁,只得乖巧地跟着他们两人出了殿。
一直等到陶侠关上殿门,江誉歧才扶着殿内的陈设重新坐回到榻上,望着宛若牢狱的殿宇,他只恨自己连放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
………………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告诉我,要上进,要学会争取,要在需要时助他一臂之力。我也曾有过幻想,但那些都不属于我,后来我成了太子妃,日复一日的失落,我只知道我离梦境越行越远,见不得阳光。”
“别说了,等病好后再讲给我听吧。”
“奇怪的是,有个人偏偏闯入了我已有定数的人生,甚至改变我的命数……你说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你要在王府好好的,我护着你。”
……
“你这态度啊,可是要失宠的。”
“……”
“这便不理我了?我想制造出不爱你的假象让众人看,却又忍不了前来看你。你这幅模样,看得我心凉透了。”
……
“你给我生个儿子,今后便无人再敢给你坏脸色了。”
“你又……你……”
“道理那般简单,你只是不开窍罢了,两情得以缔结,自然会开花结果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
回忆起与秦观月的点滴,江誉歧在梦中也能笑出声来。
他缓缓脱下鞋,艰难地靠在榻上,下意识抚一抚肋下,才感觉到肋下的两层衣袍都湿漉漉的,但他并没有传人来替他换药,而是困倦地闭上了眼。
这世间最煎熬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杳无音讯,血肉的疼痛哪比得上心如刀绞般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江誉歧终于在想忆秦观月之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