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笔族说是一个族,但论大小,连一个村都不及。
族内统共不过九、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沿着这一片笔墨河比邻而居。笔墨河也不是河,勉强算来不过是一从溪涧,是山顶上化下来的雪水汇聚而成。山中地界大,这里的人住的也不挤,从第一户走到最末那一户也要走上半个多时辰。
但安姨家离她家是近的,她很快走到安姨家门口,安姨和族长崔平是她和陈筌的师傅和师母,当年他们为躲避战祸,无意间靠近了这里,而正好遇见了外出的崔平,崔平看他们狼狈,就将他们带入了神笔族。后来,为了让他们留下来,崔平正是收陈筌和陆佳为徒。
他们在神笔族住了三年,族里基本上只有他们两个外姓人,其他三十多人大都沾亲带故,不像他们在外面的那些传言,他们大多选择避世隐居。
大概是因为不常和外界接触的原因,此间的人单纯的紧,大家临水而居,因为他们想要的基本上都可以拥有,所以他们没有物欲,没有追求,没有物欲的后果是,他们过的是死水一样的平静的日子。
而族长崔平忧心族中人因为太过封闭,于是规定族中男子必须外出游历三年。
三年。
陆佳淡淡叹了一口气。
她和陈筌一路走来,青梅竹马,彼此就像对方心里面的肉虫子,只要对方一开口,就一定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但是,就是神笔族的那三年,陈筌经常外出不归,而那三年,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外头干嘛,也慢慢不再了解他的心思。
而后头的五年,她一心沉浸在悔恨和痛苦之中,因为太过痛苦,她头也不回的逃离了神笔族,当时族人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更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而她也在画中物那些虚伪的幻境中匆忙麻痹自己的心,直到白纭到来,才像棍棒在她脑门子上狠狠锤了一棍子,匆忙将她点醒。
她最珍惜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她画再多的那个人,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必须找到答案。
而后来,在其他的试探中,她已经确信,白纭肯定是与陈筌有某种联系的。
白纭这个人不怎么说谎。但不代表他不会隐瞒。他隐瞒了太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似乎隐隐指向一个答案。
她看了看自己的来处——确定自己一路走来大概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应该没有让白纭疑心,她才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师傅的家离她家很近,但也要走上三炷香的功夫,而她刚走到师傅崔平家门口,就发现这户门里门外围绕着十多颗脑袋,或扒在树后,或立在墙头。他们脑袋发型各异,但有一点相同——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陆佳。
饶是陆佳心情复杂无比,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她顺着脑袋一路数过去:“陆姐、小玉、崔二爷、三三妹...你们等在这里干什么?”
“崔泽这个小子没骗人!真是佳佳!”说话的人是小玉,小玉和陆佳关系最要好,这是因为神笔族就陆佳和她年纪最接近的缘故。
“佳佳——你可回来了,你走以后族里实在是太无趣了,晚上再也没人聊天了。”说话的人是三三妹,她曾经最喜欢和陆佳一起,躺在他们屋子前面的稻谷堆之上,因为陆佳嘴巴里总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
族里的人看见陆佳过来,他们七七八八围着陆佳一堆,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而所有的笑容都是真切而又温柔的。
陆佳的唇角越来越翘。
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如果真的有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那么肯定就是此地。
“五年未见——佳佳,欢迎回来。”
最后,站在最后头崔文泽总结道。他的眼睛微微泛光。
五年了,她还站在原地,但当年那个幼齿的少年已经慢慢挺直了自己的脊梁,那个遇到危险只会躲到陆佳怀里面哭泣的男孩子也长大了。如今,他周身的少年意气已经让他长得像一棵挺拔而又健康的树。
他看着陆佳隐含眼泪的瞳孔,他突然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佳佳姐,刚才有外人在,到底不太方便说——我们都希望你留下,但我们不会强迫你留下,只是我知道你在外吃了很多苦。”
“你若是还在为白莲教你们惹出来的那档子事担心——但是,你回来了就不必忧心了!我义父也是这么个意思——”他突然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忿来:“你男人和你我们都护得住!”
他又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佳佳姐,这回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陆佳心中一痛。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小泽的手臂,说:“小泽长大了...”
因为她一心想去找崔平,所以她并没有多做耽误,一一向族人打过招呼以后,就匆匆入了房门。
只崔文泽站在她背后,依然想要一个答案:“佳佳姐!”
陆佳回头冲他安抚一笑:“我知道了。”
陆佳一进去,围着崔平屋子的十几个族人纷纷聊起天来。
“佳佳这回脸色到底看着好多了...毕竟五年了,她也该忘了吧。”
“那孩子...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他还在...”
“不要提这档子事了...据说佳佳这回还带了个夫君回来,我听安姨说,那个人可好看了...”
“哎!小泽,你们是一同回来的,佳佳真带了夫君回来?”
崔文泽目光淡淡在陆佳带上的门扇上碰了一碰。
他轻轻说:“恩,不错的男人。”
他顿了一顿,唇边不知道是笑容还是苦涩:“佳佳姐的眼光向来是好的,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陆佳在台阶上匆匆向前,崔平的宅子大到不可思议,因为崔平擅长木质工艺,他本身就是个极为熟练的木工,再加上向来喜欢收集各地的奇妙物事,然后钻研着画出来,所以他的园子各处都摆了各式各样的新的木构雕塑。
她匆匆往屋子里走,而安姨站在主屋门口等她,她笑容温婉:“我家那老爷子就爱生闷气,但你走了五年了,天大的脾气也散了。我跟他说了,你回来了,他其实高兴的不得了,但为了面子,还是要给你摆这个谱。佳佳,他没出来迎你,你莫要生气。”
陆佳冲着安姨点头:“我自是知道的。”
安姨好奇的看了一下她的身后,发现白纭并未跟来,她又皱了皱眉头:“你夫君怎么没有跟过来?是身体不适么?”
陆佳微微摇头,她岔开话题,然后推门往里走:“我这回回来,也是有事要请教一下师傅。”
“我浑浑噩噩过了五年多,也该清醒一回了。”陆佳低了头,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