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秀瞧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丫鬟,将冯瑞拉到一旁,吞吞吐吐道:“哥,我不能离开谢府,上次、上次在徐家我见过杜小侯爷了……”
冯瑞摸不着头脑:“妹妹,哥也不想离开这儿,可谢家如今是容不下咱们了。”
冯秀秀瞧了瞧周围,小声道:“若离开谢家,就算他日哥哥高中,也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如何能与谢府这样的人家相提并论?哥哥难道忘了,这次上京母亲千叮万嘱让我在京城里找一户人家。”
冯瑞无言看着她:“妹妹,人得有自知之明,那可是南安侯府的小侯爷,咱们高攀不上。”
冯瑞虽然也贪图富贵,但也没被权势给撩花了眼,他图谋谢珺妤一是因为谢夫人是他的姨母,两人算是表亲,二是因为知道谢大姑娘不受宠,若能打动谢老爷,这事还有六七分可能。
可恨的是,计划半途夭折,还险些将他们兄妹赔了进去。
南安侯府是怎样的门第,哪是寻常人能巴得上的,别说是他们冯家,就是谢家,他瞧着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冯秀秀见她哥不为所动,心中恼怒,图谋他自己的婚姻大事时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谢姑娘生母早亡,不知俗事,又有两份嫁妆,将来嫁入冯家,还不得对着公婆尽孝,看小姑子的脸色等等,到了自己这儿怎么就畏首畏尾了。
她心里一急,忙开口道:“我没骗你,我真见过小侯爷!”她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脸颊微微泛红:“小侯爷还冲我笑了,你说若不是上了心,为何要对我笑?”
冯瑞心里一动,以己度人,若他看到寻常女子别说笑,就是多看一眼都懒,更何况留下一笑。
他细细观察着冯秀秀,樱唇秀鼻,可怜可爱,越瞧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道理,他这个妹妹在南州乡下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早两年就有媒婆上门说项,但母亲觉得既然有这样的样貌,何苦要在乡下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同她一样一辈子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
“妹妹,哥哥明白了。”冯瑞一时间觉得浑身舒畅,原先被人赶走的憋屈统统没有了,反而幻想着哪一日谢老爷谢夫人因看轻了他们兄妹,后悔不跌的样子。
“我自己离开,读书本就要静,何况你一个姑娘家陪我住在外面总归不好,正好二妹妹出嫁了,你留下来给姨母做个伴,也是咱们的孝心。”他指着进进出出的丫鬟,连声道:“把妹妹的东西放下,她不走……”
第二日,谢珺妤让人从庄子上大张旗鼓的送了东西上门。
贵重的给谢老爷谢夫人,府上其他人也没忘,特别是挨了板子的下人,送了炭火还有药材,炭火是之前谢夫人准备让她带去庄子上的,入冬前云先生让人给她送了几车上好的炭过来,庄子上并不缺这玩意,因此一转手玩了出借花献佛。
药材更是自己种的,都不费钱,琼砂嘴巴伶俐,说了:“大姑娘回去之后想了想,也反省自己做得是否过了些,这府上一向是夫人当家,自然该按照夫人的规矩来,夫人说了要体恤下人,宽厚待人,便不能留下苛待的名声,姑娘说既然已经罚过了,便该既往不咎。”
她指着院子里放置的两车东西:“炭火是夫人准备的上好银丝碳,药材也是让大夫看过,开了药方选出来的好药材,保证服下后不出两日就能下地干活。”
便是府上一等的大丫鬟,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院子里的东西放得显眼,来来往往的下人都能看见,有人心里就羡慕,冬天寒冷,风往缝隙里钻,若能在屋里烧着炭火,小日子便是极美了,一时间竟有人觉得挨些板子也不算什么。
谢夫人心里呕血,面上还笑得和气,对着谢知端道:“你瞧瞧,妤姐儿也忒多心了些。”
这么做,难道是怕自己在后面做手脚,让下人编排什么性子严苛的流言吗?
谢知端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明白,点头道:“既然是大丫头的一点心意,就让下面的人收下吧,你说得对,咱们府上从没有苛待下人的惯例。”
谢知端发了话,大管事叫来人,将院子里的东西搬下去,让人给分了,琼砂冷眼瞧着,众人面上喜气洋洋,原先那半点小心翼翼和怨怼都没了。
冬日炭火贵如金,就是寻常烧火用的炭花费也不小,如今白捡了一回,谁会不高兴。
谢珺妤素来是知道谢府这些下人的嘴脸,那是有奶便是娘,先前震慑了一番知道怕了,如今再给些甜头,这些人才会动摇,不跟谢夫人一条心。
谢知端想了想,问道:“妤姐儿身体可好?”
琼砂笑眯眯的应了声:“好,只是天气冷了呆在屋子不爱动,不过姑娘心里惦记着老爷,特意做了些药膏。”
她说着便让人将准备好的盒子拿过来,一打开,里面放置着几个白净的瓶子,不过巴掌大小,很是精巧。
琼砂拿起瓶子将贴了纸签的一面露出来:“这里面有提神的香膏、防止手和脸被风吹裂的香脂,姑娘说,老爷您爱在书房看书,这些东西最是合用。”
谢知端脸上有些动容,心里竟觉得有些酸涩,对着一旁的管事道:“将我上次收到的那几件皮子给整理出来,等会让人带回去给妤姐儿。”
谢夫人忍了半天,此时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老爷怕是忘了,那几件皮子毛色新亮,瑶儿见着喜欢,老爷便让她放进嫁妆里了,如今……”上哪儿去给你找新的来?
谢老爷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那就把库房里那件火狐皮子找出来,那东西难得,也正好配得起妤姐儿。”
谢夫人暗自咬碎了牙,那火狐皮子是谢老爷极为喜爱之物,连谢珺瑶都没舍得给,如今却要给谢珺妤,早知道还不如从库房里随意找两件皮子给充数呢。
琼砂在谢府送完了礼,出了门又带着人去了谨王府。
谢珺妤先前那会儿跟着梁神医研究药膏子,没事又弄了些药酒,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这些东西不打眼,但做得好了却很实用。
云先生早些年在冰凉的河水里泡过,被人救了上来,却落下了顽疾,天寒湿冷浑身的骨头就疼,不是一般的疼,而是凉意从骨头缝里浸出来的生疼。
那滋味不好受,全身都不舒服,却没办法揭开皮肉进去挠几下。
谢珺妤做的药酒正好对了这个病症,两杯下去,先是嗓子有些热辣辣的不舒服,但温热的药酒滑进胃里,仿佛从内到外的散发出一股暖热,擦完外服的药酒,浑身能热得出汗。
替云先生擦药的是关闻月,关寒生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本来应该是师父有事自然弟子服其劳,但他腿脚不好,自己都还得擦药,正巧关闻月有事找云先生,两人聊着天。
等那股阴冷过去,云先生就想起一件事:“那冯瑞还在谢家?”
关闻月将药酒倒在手心里擦热:“如今谢知端知道引狼入室,哪里还能继续让狼占着窝。”传话的人里有他安排的人,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帖。
他沉吟了一下,道:“小王爷也是好心……”
云先生嗯了一声:“还欠缺些历练。”
晋玄让人将谢珺妤的手稿给换了出来,若是要对峙,自然能真相大白,可传流言的人本就是抱着恶心人的心态,哪会在意其中的真假,只要有个由头就足够了。
若不让谢珺妤自己立起来,快刀斩乱麻,往后才是后患无穷。
云先生道:“冯瑞那边可让人盯紧了?”
关闻月就笑:“早让人盯着,只怕如今都已经跳进去了。”
他语焉不详,云先生露出满意的神色:“若不让他脱层皮,他便不知道有多疼。”
只是关闻月有些担忧:“这冯瑞可是牵扯进了科举案里的人,如今动了他,怕是容易打草惊蛇。”
云先生嗤笑:“怕什么?”
……
冯瑞搬进院子里,也觉察出了好处,这儿没人盯着他,他反而更自在些,也不用像在谢府时那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要在谢老爷面前装出一副沉迷四书五经的书呆子模样。
他真翻着最新的话本,就见小厮进来回道:“少爷,打听到了,鲍府明日要去城外的万安寺上香,说是为了给府上的老夫人做阴寿,家里的女眷都是要去的。”
冯瑞眼里就显出精光来,正嘀咕着明日要穿什么衣裳,要如何打扮,就听那小厮道:“小人也打听过了,这鲍家真真是巨富,每月给佛寺添的香油就有这个数!”
他伸手比了比,便是这数目的一个零头,也够寻常人家吃喝一年了。
冯瑞心跳得很快,他一把握住小厮的手,将那几根手指压下去,似不敢相信:“你确定?”
小厮跺脚道:“少爷,我可打听得真真的,若骗你就让我、让我烂舌头!”
“你烂不烂舌头关本少爷什么事?”他从袖里摸出个银花生扔给小厮,这还是他在谢府上得来的:“再去寺里打听,鲍家的夫人小姐喜欢去寺里什么地方。”
等小厮离开,书房里,冯瑞甩了甩袖子,尖着嗓子唱了一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诚心所念,夙夜梦寐,若不可得小姐青睐,唯愿以身化蝶,常伴左右……”
他对着白墙躬身一礼,再抬头时,眸色幽幽,仿佛蕴含无限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