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珺妤读信的时候,谨王府内,云先生正冷笑着将一团纸捏碎了扔进火盆里,在火光中舒卷的白纸上,隐约露出几个名字,其中冯瑞二字歪歪扭扭,却极为清楚。
一个面容端正,五官平凡的男子站在房内,回话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名单,暂时没往深里挖,但窥一角见全局,怕是里面牵涉的人数颇广,从寻常贩夫走卒到皇室中人,大约没几个人手里是干净的。”
晋玄怒道:“简直无法无天!科举之道乃是为我大周选拔人才,若考上之人皆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那择取之人岂不是个个人品都有瑕!”
关闻月不紧不慢道:“我倒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凡是密事,哪能让这么多人知道?难道就不怕走漏了消息?”
科举题泄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涉案官员无一幸免,哪怕只是不小心被牵扯到其中,不死也要掉层皮,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查出来,倒像是故意给了他们线索,好捏着他们的鼻子揍。
面对关闻月的怀疑,云先生微眯着眼:“法不责众……怕是根本有恃无恐,只要将消息压着,会试过后哪怕再被人都出来,也无济于事,你们别忘了,明年便是圣上天命之年的整寿,得了好处的人不会说,想说的人——只怕也没机会说出来!”
关闻月一向微扬的唇角也落了下来,面带沉思:“依先生来看,背后之人究竟有些什么人?”
云先生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以手指为笔桌子为纸,落下几个字,晋玄走上前,见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
关闻月瞧了他一眼,对着云先生道:“先生,若说这个,我与先生想到一处去了。”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又将手指落到另一处:“可这个便有些出乎意料了,二皇子体弱多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他们家此时掺和进去,能得到什么呢?”
云先生从小火炉上将温着的茶壶提起来,冲满一杯,又从一旁的陶罐里舀了一勺水倒进去,他似乎极为喜欢煮茶,有时也不为饮,只是为了让心思静下来。
将两杯茶水递过去,他慢悠悠道:“有些时候,不是他们想不想,而是其他人也会在后面赶着他们往前走。”
二皇子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但却是圣上登基后才出生,并且唯一活到现在还上了序齿的皇子,身份尊贵,仅次于大皇子,这样的人代表的是皇室和权利,纵然没有继承大位的可能,也足够让人借用身份,做不少的手脚了。
“别忘了,圣上已有两子,并不是不能生,若想有更多子嗣也不过是多花费些时日罢了,那些人心浮躁的后宫嫔妃和他们背后的势力,能稳得住吗?财帛动人心,权势更可怕。”
云先生伸手向前,仿佛抓起一盘散沙,他的唇角扬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唱道:“七路军马勤王驾,各怀心思生鬼胎,铁马金戈打花腔,建功立业把名扬啊——”
就听门外有人提着嗓子道:“师父,破音了!”
这个兔崽子!
关寒生笑嘻嘻的进来,也没避讳着旁人,走到云先生身边,态度亲近的道:“师父,我刚才出门听了个消息,圣上钦点了清河裴家的嫡女入京,只是还没明着下圣旨,但裴家已经匆匆把人给送出门了,如今正往京城赶呢。”
清河裴家四个字,在场的众人无人不晓,先前回话的男子见气氛不对,躬身行礼:“属下再去查详细些。”便干脆的转身而出。
关闻月心知云先生背景不凡,手下有不少能人,见此也有些感叹,只是如今他弟弟拜了先生为师,他也当云先生为半个长辈,自然不会多想。
他转身坐下:“圣上这旨意来得突然,宫里也没传出半点风声,不知是为了什么?”
清河裴家虽然是世族,但族中子弟在朝为官的人数并不多,且多是五六品的小官,莫不是打算以后改走后妃的路子了?
关寒生笑道:“难道这裴家嫡女长得貌若天仙?”
周文帝什么女子没见过,如今到了天命之年却来这么一出,只怕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即将入京的裴家嫡女身上,想看看这女子有何不凡,毕竟这还是周文帝第一次下这样的圣旨。
云先生沉思片刻,却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觉得贪污案牵扯到了两位皇子及朝中诸位众臣,圣上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局面?”
“先生的意思?”晋玄若有所思:“召裴家女入京不过是个幌子?”
关闻月道:“如此也说得通,贪污案牵涉人员甚广,不处理惹怒天下人,处理却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何况里面还有不少他的心腹,圣上能舍得?想来后面不过是轻轻敲打一番罢了。”
只差没直言,圣上昏聩。
但这话却并非无的放矢,圣上刚登基那会儿确实励精图治,曾想做个盛世明君,但也架不住朝中多奸佞,加上年纪越大心越软,对待朝中老臣态度纵容,近些年,朝上再也见不到直言的铮臣,反而都是异口同声的赞誉。
说到底,圣上想要明君的好名声,却做着昏君该做的事情,听不得半点不好的苗头,能在朝堂拥有一席之位的,谁不是人精,既然上面愿意被糊弄,下面就用尽心思糊弄着呗。
但关闻月如何甘心?当初为了搜集证据,他这条命都差点交出去,千辛万苦弄回来的东西,却被人重拿轻放。
关寒生也替他哥感到不值,随即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若是想让裴家女入宫,怎的不直接写明?而是让人入京等着?定是另有打算!”
一字之差,造成的结果却是天然之别,若直接入宫,那裴家这个妃位定是没跑了,但入京做准备又是什么意思?不明不白的,弄得众人暗自揣测。
晋玄点了点桌面:“我让宫里的人去打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钏儿三人被送回庄子上,还带了几车东西,与上次那些表面光鲜,内在破烂的玩意儿不同,这次用的炭火也换成了上品,冬儿笑眯眯道:“姑娘这碳比咱们以前用的还好,烧起来半点味道都没有,不像上次带来的呛得人嗓子不舒服。”
常钏儿有些紧张的跟在管事身后,见了谢珺妤规规矩矩的行礼,面容略带几分忐忑。
谢珺妤让琼砂带着冬儿去清点东西,自己进了屋内,常钏儿紧跟其后,与琼砂擦身而过,她停下脚步看着琼砂,就是这个人,是谨王府来的,如今跟在姑娘身边,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呢?
一想到自己回来时,夫人拉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原本的坚定急剧动摇,是啊,她只是个丫鬟,出身寒微,若不多为自己打算,将来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
想到这儿,她走进屋内,面上挤出笑容:“好些日子没见姑娘了,瞧着仿佛瘦了些,定是天冷了提不起精神吧?姑娘从前也这样,奴婢等会就去多烧一个火盆,总能让姑娘的屋子更暖和些。”
谢珺妤见她一副忙碌的样子,也未出声,等常钏儿自己收拾不下去了,这才开口:“不用忙了,先坐下吧,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姑娘,您说。”常钏儿放下手里的帕子,勉强笑道,她不明白,以前谢珺妤对她虽然冷淡,但也不让曾让她这么害怕。
谢珺妤没管她如何想,自顾自道:“你伺候我也有好些年了,以前在谢府的时候,我自顾不暇,也没有替你们打算过,如今你也看到了,琼砂和小环定是要留下来的,只是她们做了一等丫鬟,你却不能跟她们一样。”
常钏儿诺诺道:“我明白,琼砂姐姐是贵人府邸上出来的,自然应该高人一等……”
谢珺妤瞧着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人生生压一头,今日念在琼砂是王府出来的份上,能忍一时,难道还能忍一世?何况,当初你为何跟我一起来庄子上,不也是因为心中另有打算吗?”
常钏儿心里微颤,她没想到姑娘什么都知道,甚至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
谢珺妤仿佛没看见她疏忽变得青白的脸色:“如今乘着机会,正好可以给你找户好人家,总比当一辈子奴才的好,如此一来,也全了你曾护过我的一场情分。”她将目光落在常钏儿脸上:“这些日子你们留在谢府,也该明白,这里面有些事情你们掺和不起,不论旁人对你们说了什么,许了什么承诺,可到底也不如这么清清白白的嫁人的好。”
常钏儿心头一惊,身子一软跪在谢珺妤面前,两人紧紧对峙良久,常钏儿俯下身:“都听从姑娘的安排。”
夫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仗着谢家罢了,而姑娘身边跟随的却是谨王府出来的丫鬟,心中思量一番,她闭着眼睛咬牙给自己选了一条道。
或许没有那么富贵,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
“这才对,回去好好的过日子。”谢珺妤拿了一个首饰盒子,里面都是没什么标记的金银首饰:“这是我给你的添妆。”
常钏儿被连番连敲带打给镇得心神不稳,如今见着手里的东西,一时鼻子发酸,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委屈还是松了口气,低头小声道:“姑娘,夫人怕是对您的婚事另有打算。”
说完又提高了声音:“谢姑娘赏赐。”
冬儿不知何时回来,听到常钏儿的话,径自走进来,脸上笑道:“姑娘又给了常姐姐什么好东西呢?”
谢珺妤似是极为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都清点好了?”
冬儿笑容一窒,不自在道:“琼砂姐姐手脚快,我瞧着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了。”
谢珺妤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又撇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