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妤带人先走一步,让家丁看着后面的行礼慢慢跟上来,一路上冬儿和常钏儿时不时偷偷打开帘子往外面看,后来见她没有反对,两人大着胆子掀开了车帘,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还有走街串巷的艺人,吐火的、踩高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就连刚来时唯唯诺诺的兰草也忍不住偷偷伏在窗沿口看。
常钏儿虽然年长,但自小就被卖进谢府,没什么根基,出门采买这样有油水的事情自然轮不上她,已经快十年没出过府了,如今就像只打开了笼子的小鸟,一双眼好奇的东张西望,三个丫头像是第一次接触外界的小兽,小心翼翼又充满渴望。
谢珺妤伸手将放在马车上的零钱木盒拿出来,里面放的都是些零碎的小钱,平日里用来打赏,也不拘铜钱、银瓜子,七七八八凑在一起,看起来多,实则连根像样的金钗都买不了。
但用来买街边的零嘴,就是吃撑了也花不完。
以往在谢府上,因着不便利,谢珺妤鲜少开口提出想吃点心,倒是谢珺瑶爱吃,院子里荷花酥百香糕的从来都不缺,底下的丫鬟婆子争着讨好小裴氏,在膳食上自然极为用心,谢珺妤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也用得少。
不过她那位贵人倒是送过她不少点心,什么栗子糕,酥泡萝都是外面不曾见过的。
见三人满眼的渴望,谢珺妤抓了一把散钱放到常钏儿手上,让她带着人一路采买,不拘什么东西,粗糙也无妨,重要的是买个新鲜。
常钏儿刚准备下马车,就听到后面有家丁来报,说今日城内人多,来往不便利,马车更是挤不进来,运送行礼的队伍干脆从西市外面走,绕个通畅些的远路。
于是几人更不急了,马车走得慢,常钏儿带着冬儿兰草手脚利索的进了店铺,片刻就抱着东西赶上来,一点都不耽误路程。
好不容易熬过了人最多的地段,果然见行李车队正在城门口等候,见谢珺妤的马车走来,领头的管事机灵,从袖子里摸了角银子出来塞给看门的守卫,一行人稳稳当当的出了城。
结果出城走了半日,就听到后面跟上来凌乱的马蹄声,冬儿和兰草脸色瞬间就吓白了,两人惶惶不安的靠在一起。
常钏儿手里还抓着糖人,瞪两人一眼,强作镇定道:“这里又不是内城,有人办急事走得匆忙些有什么可怕的?少作出这幅模样,让姑娘也跟着挂心!”
但显然这般气势汹汹病不寻常。
谢珺妤倒并不如何担忧,她这次出行带了太多东西,打着看护的名义也向谢知端要了些人手,也不必是多机敏聪慧的,能用便行,在谢府上有些不打眼的人,既没背景人又老实,这些人在哪个府里都有,是专门买进来做最脏最累的活,且因为买断了身契,每个月月钱也就两三百文。
谢珺妤去庄子上,也得防着看管庄子的管事奴大欺主,带着这些人过去,或是做个跑腿的,或是将来做个护院,在这些人看来也比留在谢府无法出头的好,因此她一提出来,不少人都巴望着跟她走,谢知端自然也不在意这点儿事,利索的让管事找了身契出来,全部交给谢珺妤。
这会儿谢珺妤却是想,到底还是大意了,她往日里住在天子脚下,哪里想过出门时危机四伏的环境呢?可出了城,一路上难免会遇上山匪路匪,端看对方贪不贪心,他们押着这么多东西,若要动起手来,也是不便。
其实若非她梦中比别人多过了一世,怕也是懵懵懂懂,不知疾苦。
京城倒还好些,若是偏远些的城池内也未必万无一失,甚至闹出过外城里面藏贼窝的大案,如今遇上了,之前想得再多,此刻也有些慌乱。
带头的管事连忙让人靠过来,众人拿着棍棒做武器,在马车外围城一团,紧张得手脚发麻。
却见阵阵尘土飞扬,一两青蓬马车在前,身后跟着十来个骑在马上面色不善的人。见到谢珺妤一行人,那驾车的马夫神情坚毅的直奔过来。
谢珺妤低头对管事道:“将东西挪开,给各位壮士让让路。”便是要袖手旁观的意思。
倒并非她冷血,而是不能贸贸然的插手,她既然带了这些人出门,就不能逞一时之快让他们去流血搏命。
管事一呆,随即回神,赶忙指挥着几人把放东西的马车给赶到路边。
马夫本想着就算不能祸水东引,也能让对方分担一些麻烦,不料被谢珺妤太过干脆的行为弄得手里的鞭子都忘了挥下去,本就是紧要关头,这一愣神,后面的凶人就追上来了。
晋玄和关闻月坐在马车里,叮嘱那驾车的马夫:“若被追上了,你就直接逃进树林里,他们应该无法分出人手去追你,自行逃生去吧。”
马夫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容平凡无奇,习惯佝偻着身子,加上风吹日晒的操劳,看起来仿佛已过而立之年,他本就是临时被顾来驾马车的,见来人气势汹汹,手中握刀,虽不知车上的客人是什么来历,此刻也不敢逞凶斗狠,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车,手脚麻利的钻进树丛中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一个凶狠充满戾气的声音喝到:“狗东西,今天就要了你们的命!”
钢刀在阳光中反射出冷冽的银光,几刀劈下去,原本就不结实的马车瞬间变得残破,连带着车内的人也无法继续安稳坐下去。
关闻月拿起炭炉上的茶具,叹息道:“如此着急,还想与你好好品一品这江南新茶的滋味,可惜啊——”他眼神一暗:“总有些不长眼的玩意儿,非要出来找死。”
茶杯应声而破,离得最近的匪人被砸了一脸,后面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两人齐齐出手,动作利落干脆,竟也半点没落下风。
最先出手的匪人一边打一边骂:“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今日就送你们上黄泉路!”
晋玄神色冷峻,这帮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又不是一般的江湖路子,出手简洁有效,招招毒辣,进退配合得极好,训练有素,倒有几分死士的影子,看来背后的人当真是恨毒了他,连这样的底牌都肯拿出来用。
关闻月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也不知做了什么,他面前的大汉便如同被风吹过的纸片般缓缓往后倒,胸口处赫然凹陷下去,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黑衣匪人看两人的眼神越发怨毒,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晋玄解决了纠缠在眼前的人,冷冷道:“搜刮民脂民膏,养出你们这样的败类,无论是什么酒,晋某都不会喝。”
黑衣匪人恨声道:“既不喝今日便不能走了,这儿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说完吹了声口哨,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哨声,草丛里又窜出来一群人,穿着灰褐色衣裳,与周围的枯草融为一体,是以先前没人发觉。
关闻月皱了皱眉头,原来先前听他叮嘱已经遁走的车夫竟被人抓在手里,脸上还有淤痕,显然已经受了伤,他此刻心里有几分自责,面上浮现怒火:“他与此事无关,不过我雇来驾车的,你们既是奉命杀人,何必对无辜之人下手。”
黑衣匪人举起刀虚落在马夫肩头,眼里闪过残忍的红光:“他今日落到这个地步,也是被你们所害,可惜了一条人命。”下手却没有半分犹豫:“我最恨人骗我!”
那马夫本是装晕,不知哪里露出了破绽,如今被这么一刀砍下去,霎时就疼得晕厥了过去。
黑衣匪人哈哈大笑:“晋小王爷,你不是一向自诩为青天老爷,今日竟害得无辜之人殒命,往后还有何面目装出这幅刚直不阿的样子!”
晋玄捏紧了拳头。
关闻月满腔怒火,忽的想起什么,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车队上,朗声道:“你下手如此残忍,想来也不会放过路过的无辜之人?”
黑衣匪人盯着他,眼神阴鸷,却不肯回答。
谢珺妤见周围的护卫家丁不安的望过来,当即吩咐管事:“你去开箱子,将之前备好的东西,不拘是柴刀还是棍子,只要是能用的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再带几个功夫好的护卫去帮他们。”
管事的低声劝道:“姑娘,这事情怕不简单,咱们还是乘机先走吧?”
谢珺妤却知道出手这样干脆利落,又狠辣的人怕也不一般,他们走的虽是小道,距离管道也不远,直接选在这种地方下手的人,若后面真要杀人灭口,他们这一帮子没见过血的家丁妇孺,又有什么用呢?
便回道:“我见对方气度不凡,也算结个善缘。”
管事的无法,当即带了人去查箱子,只盼着能找把趁手的武器。
谢珺妤也是在那一句‘晋小王爷’的称呼后,才恍惚记起什么。
当年她被小裴氏关在长风庵,自然错过了震动京都的贪污大案,后来还是听她命中贵人提过那么一两句,说谨王长子当年因为查案,牵连甚广,得罪了不少人,其中甚至不乏有实权的宗室。
后来小王爷回京,正赶在风头上,受到连续不断的追杀,据说身边的挚友为保护他丢了性命,而小王爷也在一次刺杀中被砍断了手臂,从此销声匿迹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还记得贵人曾说过,若朝堂上像晋小王爷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多一些,大周后来的吏治也能清明些,不会落到边城被屠杀,反而要向异族纳贡的凄凉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