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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知我知

(一)

周六早上八点,蔚家瑶就起床了,数了数兜里的钱准备去兑现自己欠下的人情债。前思后想,八块钱饺子要是太寒碜,肯德基也还勉强能接受。实在不行,只能请他来家里做客,给他做一顿好吃的。反正除去荤菜,素菜买买撑死五十块。

“算了算了……”

虽然很划算,但要是碰见温朝深就不好了。具体不好在哪里,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蔚家瑶伸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又看了眼那原本挂着西装的空荡荡的位置,叹了口气。

真是不知道今后面对温朝深时要以一副怎样的面孔,那五百块钱成了她心里的疙瘩。眼下比起这工作,她甚至觉得拿回五百块才是正事。

挎上包,蔚家瑶打开了房门。与此同时,隔壁的温朝深也从家里走了出来。两个人没有商量,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各自眼前。

温朝深扫了她一眼,看到她长发披肩,身着长款米色大衣,唇上又抹了口红,那恰到好处的颜色更显得她肤白貌美。他的目光磊落地停留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却又不动声色,好像在等她开口亲自交代去向。

“你要出门吗?”蔚家瑶扯了扯小包的肩带,上前几步问道。其实她根本不想问,但碍于昨日发生在两人身上的往事已被知晓,尴尬下只能主动点打破这氛围。

等到她说话,温朝深自然地收回目光,转身道:“我送你。”

蔚家瑶对这种说话只给出结论的温朝深有点不知所措,但天性爱偷懒的她二话没说跟上他的脚步。能搭便车干吗坐公交车?现在的情形就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说他还欠她五百块。反正这事肯定是过不去了,除非他还钱。

抱着各种理所当然的理由,蔚家瑶坐上了温朝深的车。不得不说,豪车的副驾驶座就是身份的象征,她甚至可以在这车上把这一生的美梦都做完。

温朝深开车之前打了个电话给肖徒,通话内容大致是“你不用来了,蔚家瑶会去的”。讲完,他还故意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蔚家瑶。

可惜蔚家瑶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没有在意温朝深所说的内容。她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后来想想,都这把年纪了做事情不能这么幼稚。

“唉,什么时候才买得起车哦……”蔚家瑶轻叹,用眼睛爱抚着这车里低调奢华的一切。在眼眸流转之际,她看到了注视着自己的温朝深,顿时一个激灵,“怎么了?”

“你的速记能力体现在哪里?”他突然问。

蔚家瑶微怔,继而大方地回答:“我对数字很敏感。”

“替我办一件事。”

冷不丁地吩咐了一件事,温朝深没等蔚家瑶给出反应就将车开出了小区,驶向了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地。

街边景色一一掠过,顺带模糊了行色匆匆的人们。那一张张脸陌生又看不清,像极了梦中盼望记起的人。他们朝着她相反方向无声地告别,谁都不会去在意同陌生人的下一次相遇,即便再见仍旧毫无关系。

半路上,蔚家瑶从纷杂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似有不太甘心地问道:“你知道我给起言投过简历?你看了我的简历?”

除此之外,蔚家瑶想不出别的温朝深清楚她这一技能的理由。

掌握着方向盘的温朝深对她提出的这一问题十分冷然:“我没有浪费时间的癖好,但该知道的事情就是会知道。”

这人说话总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蔚家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她虽然不知道温朝深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但总感觉他身上有秘密。以至于她听到他说的后半句话,都隐隐觉得他深不可测。

“今天是周六,”末了,蔚家瑶才想起这个关键性的东西来。她望着这一条并不是她和丁泽约定好见面之地的必经之路,顿时想解开安全带下车。“我享有合法的休息时间。”

“我有说今天不用加班吗?”

“那我有正当索取加班费的权利。”

蔚家瑶嘀咕完,认命地低头给丁泽编辑了条短信,倒不是取消了约会,而是委婉地和他商量能不能推迟到晚上。她不确定温朝深要她办的事情需要耗费多长时间,也不敢问,只能硬着头皮先放丁泽鸽子了。

才发完短信,手机都没放下,丁泽直接打来了电话。

“需要我帮忙吗?”丁泽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对蔚家瑶的关心,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

蔚家瑶回应:“没事,老板临时交代我办点事,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这句话像是说给丁泽听的,又像是试探温朝深。但对此了然于胸的温朝深选择充耳不闻,这点事情能不能短时间内办好还真的不好说。

“那你结束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不改耐心,丁泽做出让步,“如果要帮忙,千万别客气。”

“谢谢。”蔚家瑶对他的热情总是以礼貌拒绝,她仍旧不太习惯这种热情的方式。

因为在温朝深车内,蔚家瑶也没有多和丁泽寒暄,简单说清楚之后就将手机揣进了兜里,然后正襟危坐,等着他发表“意见”。

“交代你办的事,你知我知,明白吗?”

果然,通话音量太大,被温朝深听见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但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只是声音掺杂了点警告的意味。

蔚家瑶仿佛被委托完成一件事关温朝深隐私的任务,这种事件本身被上了锁的感觉太令人好奇了。她忽然拍着胸脯坚定地说:“放心,一定给你办妥!”

“那最好。赶在晚上六点之前回来给我做晚饭。”

“啊?周六也要做饭啊?”

“加班费是你随便就能拿的吗?”

“……”去你的温朝深!

四十分钟后,温朝深从城市这头开到了另一边,将蔚家瑶扔在了一个旧宅区的路口。他摇下车窗嘱咐了几句,便掉头要走。

“过来。”掉了个头的温朝深突然停车,从车窗伸出手对蔚家瑶说,“以后有关于工作上的开销,用这张卡。”

“哇哦!”虽然清楚地知道这张卡里的钱不是给自己花的,但蔚家瑶还是笑靥如花地接过了金光闪闪的卡。

温朝深看着她一脸对金钱的喜爱,无语地摇头,半天又补充一句:“你每个月有五百块的预支费用。”

“这么少?”

两个人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温朝深驾着车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走之前,蔚家瑶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堆满的“嫌弃”。

“咳!”蔚家瑶将卡小心地放进包里,暂且把那没有得到解释说明的预支费用放到脑后,眼下还是赶紧先找到他说的人家再说吧。

温朝深开出了这个旧宅区,这次蔚家瑶没有在后视镜里呆呆地望着他离开,而是麻利地转身去干正事。他有点不高兴,想着她可能是想早点做好手头上的工作去和她那会儿打电话的人见面。

见什么面?无聊。

“在哪儿?”他拨通了肖徒的电话,“老地方等我。”

“啊?哦。”

两秒就结束的对话,让肖徒莫名其妙。他之前还纳闷呢,按理今天周六,蔚家瑶怎么可能会替他去跑腿?而且,她不是有约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肖徒果断衣冠整齐地前往温朝深所说的老地方。而这个老地方就是他们从小就爱来的一家咖啡店。这些年,店长也已经换了好几个,服务员也在不断更新,但唯有这家店内的一切未曾发生改变。

它的气息、味道,就像是为了保留最初美好的故事而延续至今。

“我等你等了半个小时,你去哪儿了?”坐在靠窗老位置无所事事的肖徒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温朝深,开口第一句自然是埋怨。

温朝深坐下,身上的外套也已经被服务员拿去挂了起来。他看了眼肖徒,双手微微交叉置于胸前,问:“查了吗?”

“是不是不太厚道?”肖徒听到他这么问,身子前倾,生怕别人听见了他们两个之间难以启齿的“勾当”,“人家可能和家瑶没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温朝深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她一大早就出门,穿戴整齐、妆容精致,俨然一副要去见什么生命中重要的人一样。这也叫没关系?”

“哦,那对你来说,这叫作嫉妒。”肖徒搞清楚了其中的缘由,放心地小啜了口稍稍有些变凉的咖啡,口感没有那么好了。

温朝深支起双肘抵在桌上,对肖徒口中的“嫉妒”一词颇感兴趣。但温朝深没有将这话题继续展开,因为知道他带着探究、八卦的意味,便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那个男的叫丁泽,是家瑶的同学。听说她这个同学非常喜欢她,追了她四年还是没有结果。两人之间应该是很普通的同学关系,偶尔在一起吃吃饭什么的也很正常。”

肖徒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统统告诉了温朝深,内心忍不住吐槽他,明明直接去问蔚家瑶来得简单,非要搞得这么麻烦。

“你说你调查人家的私事干什么?你真的喜欢她呀?那你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她之前给你介绍的可都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蔚家瑶不过是在美国就业的普通白领的孩子,你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说话间,服务员将温朝深的咖啡也端了上来。面对这两个顶级的顾客,年轻的女服务员总是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羞怯。

“你好像——”温朝深对女服务员点了点头,又看向肖徒,似笑非笑,“比我更了解我的母亲。”

肖徒一怔,急忙大声辩解:“我这不是旁观者清嘛!要是你喜欢蔚家瑶这事被你妈妈知道了,我跟你讲,蔚家瑶肯定做不了一个月。”

紧张的声音、急切的撇清态度,这一幕看起来都像是在做某一种掩饰。但不可否认,肖徒所说的是事实。

温朝深左手轻拿起咖啡杯,悠悠地喝了口:“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轻易犯错。”

肖徒还没从刚刚的慌乱中抽离出来,就又立刻掉入了惧怕中,他就这样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云淡风轻的温朝深。不经意间产生的一个想法跃然于眼前,温朝深或许从来就是这样。

“那你这意思是不会喜欢蔚家瑶,是吗?”他小心翼翼地提问。

温朝深再一次觉得他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他低声笑道:“我喜不喜欢她这事重要吗?按照你对我母亲的了解程度,你应该知道喜欢一个人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此刻,心底滋生出来的恐惧渐渐爬上了后背。肖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对阴晴不定、行事难以捉摸的温朝深有了这样的感觉,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出于一种必然。

“我不过是需要了解她每一个行为之下的真实动机。”最后,温朝深貌似对自己让他去调查蔚家瑶同学的举动做出了解释。

肖徒想说服自己信了他的鬼话,但他好像从某刻开始就不了解温朝深了。从何时开始的呢?从他打电话告诉自己忘却了某部分的记忆,还是——现在?

“我以为你是故意不让她去和那个同学见面才让她周六也加班的,所以你让她去办什么事了?”肖徒勉强回归到正题,却总是在问问题。

温朝深微微一笑:“当然是好事。”

(二)

出门时大好的天气,到了下午竟乌云密布。每个忙碌的人都有可能忘记看天气预报,孤身一人却又忘了带伞。远的人就不说了,眼前的蔚家瑶正在遭遇这样的危机。

“温朝深这个人简直……如果有刀的话,我现在就能架在他的脖子上!”

矮小阴暗的房间里,只能听见蔚家瑶的咒骂声,一眼望去却看不见她的人。直到她从一堆旧报纸中站起身,才看见她涨红着脸,凌乱的模样。

之前在温朝深车上,他告诉蔚家瑶:“找到二十七年前所有8月9日当天的新闻。”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蔚家瑶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二十七年前,她都没被怀上呢!苍天!而且这些报纸都是灰,有些都快烂了,咋找?

“不行了,腰要断了……”蔚家瑶蹲下去又站起来,来来回回好几次,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翻阅这些报纸。“难怪这么关心我的速记能力,原来是想剥削我这廉价劳动力。真是个老狐狸,哼!”

她抱怨是因为有点无从下手,报纸量多到她想要放弃。而且她奇怪的是温朝深为什么要找他出生当年的报纸?8月9日很重要吗?

“我给你找了把椅子。”杂物间门外,屋主人拎着把竹椅子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她,“这么多看得完吗?”

蔚家瑶感激地接过椅子,“哎哟”一声之后舒爽地坐在上面。这杂货间因为堆满物品,空气不怎么流通,倒也没有外面这么寒冷。只是坐在一堆基本上可以称之为废品的报纸中间,蔚家瑶就显得滑稽了。

“肯定看不完啊。”蔚家瑶笑着回答屋主,随后又好奇地问,“您认识我老板吗?是他让您收集这些报纸的吗?”

屋主是个性子内敛、敦厚的中年妇女,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她裹着羽绒服站在离蔚家瑶不远的地方,轻声回答:“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啦。本来我们全家都会翻翻报纸,所以每年都有订阅。看完的报纸也没扔,就这样堆着堆着和山一样了。”

她笑着说话,言语间充满着对自己生活的感恩。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太富有,却知足。旧报纸堆积如山,反倒是幸福的象征。

蔚家瑶也随着她笑了笑,随即肯定道:“那意思是和我们老板无关?那他怎么找到您这儿来的?他该不会是买下您家所有的旧报纸了吧?”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温朝深会做的事情。

屋主先是摆摆手,后又迟疑地停顿下,回忆道:“我不知道你老板是谁,就是突然接到个电话,说要过来看看报纸。但也不清楚打电话的人是不是和好几年前来过的男人是同一个。具体几年前呢……”

她陷入了沉思,蔚家瑶低着头在等待她回忆出结果的这段时间,见缝插针地翻着报纸。幸好屋主都有分类,找起来也方便了些。不过她对于温朝深所要找的信息抱着一种探索的心理,她觉得不光是二十七年前的8月9日,每一年的8月9日或许都存在某种意义。

尤其是和起言集团有关的。

蔚家瑶抿唇,神情严肃认真。她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却又是个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人。她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温朝深交代的范围,她明知不可取,却还是这样做了。她的好奇建立在别人给出的某个提示,而她擅自将这个提示所指向的答案的概率提高了,也就是说她觉得答案存在多种可能性。

但她做这些丝毫没考虑过后果,没考虑过温朝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也更加无法预知自己即将会遭遇到的种种。

“……很早之前我给一户人家帮了个忙,每年那个时候她都会来。五年前的某天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男人过来了。”

蔚家瑶没搞清楚她这番话到底想要说什么,怪好笑地抬头问她:“那个男的对这些报纸也感兴趣?”

屋主摇摇头,自己也觉得纳闷呢。

“他要走了我的电话号码,说自己是什么移动公司办理业务的……但我觉得他肯定不是,因为我选择了他推荐给我的其中一个套餐,结果我到现在也还是原来的套餐。”

这么说来,温朝深有屋主的号码确实会让人联想到那个要走电话号码的男人。可是五年前温朝深还在国外啊,不可能中途回来一趟专门来骗陌生人号码吧?如果不是通过这样的渠道,那温朝深是怎么弄到她号码的?

还是说,他和五年前那个男人认识?难道是肖徒?可为什么他们两个要陌生人的号码?蔚家瑶脑子飞速运转着,以她手头上现有的一些线索,她也只能点到为止。

“能麻烦您给我一支笔吗?”蔚家瑶抬起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提了个请求。原本是出来约会的,所以她把包里多余的东西都扔在了家里,包括随身携带的短小好用的钢笔。

屋主热情地点头:“好,你等会儿。”

蔚家瑶处在这灰尘遍布的逼仄空间内,呼吸都变得凝滞不畅。她不自觉地拧紧眉头,开始筛选起了报纸每一版块的信息。基本上她会放过头版的新闻,除非头版刚好是有关起言的内容,她会停下来浏览一番。

时间上,她将重点放在了8月9日前后两天的内容上。前后对应才能完整知道8月9日那天发生的事情,而且不光是这样,她还将各类报纸都进行了对比。因为不同的记者、编辑会对同一件事做出不同的看法和解释,集大成者才能得到最完美的资料。

“嗯?”

蔚家瑶一丝不苟地翻看着,在这一系列摘抄下来的有关起言集团、有关8月9日所发生的事情当中,看到了有些微妙的信息。她眉头紧锁,忽视了外面早已瞬息变化的天气。

大雨倾盆,一时不会停下。就连砸窗的雨滴都勇猛有力,不知道要敲醒谁人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几近傍晚,温朝深和肖徒早已在大雨来临之前回到了小区内。两人待在屋里百无聊赖,其实在蔚家瑶来之前,他们就是这样的状态。可今日的百无聊赖里却还掺和了一点以前没有过的东西。

肖徒称之为——担心。

“家瑶带伞了吗?”他随口问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温朝深,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被大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窗外,放下了手中的书。

温朝深依旧闭着眼睛,冷静地说:“早上背的包太小,应该装不下一把伞。”

肖徒坐在地毯上,扭头略感惊讶:“你知道她没带伞还在这里躺着?打个电话问问要不要接她回来啊。”

这时,温朝深悠悠地睁眼侧头看向肖徒:“你这么关心她,好人让给你做。”

“我……”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呸!谁是太监!肖徒悻悻然捡起地毯上的书,决定不管这茬。连温朝深自己都这样漠不关心,那他操这份心干吗?

温朝深见肖徒随口问了之后又作罢,反倒还隐约不安地从沙发上坐起了身,望着不远处茶几上的手机,他想去拿的同时又陡然间清醒过来。

这蔚家瑶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自己不会打车吗?想到这里,他又心安理得地躺下。可盯着天花板还不过五秒,他又焦躁地起身,这次直接拿起了车钥匙。

“喂,你这样做就没意思了……”肖徒望着他那容易给人造成错觉的背影,故意调侃道。嘴上说不要,可心里还是记挂着的。这样的“表里不一”实在是让人摸不透。

可温朝深还没打开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心心念念的家瑶给你打电话了。”肖徒拿起茶几上他的手机,饶有兴味地进行第二次调侃,“你说你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等人家小姑娘主动找你?”

温朝深开门的动作有刹那的停滞,最后又决定转身先接电话。他迈着他并不急切的脚步回到客厅中央,从肖徒故意晃来晃去的手中夺过手机。

“温朝深,那个我去菜场有点晚了,好多菜没有了,晚饭简单点吃行吗?还有肖徒要是也在的话,能不能让他先帮忙煮饭啊?我赶时间,要来不及了。”

手机那头是蔚家瑶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声音一并传入温朝深耳朵的还有很多闲杂人等的动静,窸窸窣窣的,甚至有点弱化了蔚家瑶的存在。

“你在哪儿?”他的脸色瞬间一变,说话的嗓音都变得低沉,带着莫名的不悦。

“我刚从超市出来……那个什么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抢出租车了!”

“啪”的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温朝深眉头一拧,顿觉心气不顺。但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这雨下得不怎么及时。可就算及时,他能做的也不过是这样。

不甘与焦躁短时间内折磨着温朝深,他站在那里想着一些抛开结果不去考虑的问题,如果不去考虑后果,那么他给予的会不会多一点?

“她在哪儿呢?要不要去接她?”肖徒单手撑地也同他比肩站立,打量着他此刻并不沉着冷静的脸庞,打趣道,“难道她终于忍受不了你准备辞职不干了?”

温朝深睨着肖徒,一字一句道:“她让你去做饭。”

“她让我……什么,做饭?这个蔚家瑶真的是对我一点都不客气!然后呢,你答应了?你就这样放任她随意吩咐我这个陪伴了你二十几年的好友?”

“不然,难道我去做吗?”温朝深说完,重新翻身躺在了沙发上。

“真的是人善被人欺!”

文雅地骂完人之后,肖徒乖乖地走进了厨房,煮了三个人的饭量。然后倚在厨房的拉门上,望着温朝深。

“你真的不喜欢蔚家瑶吗?”他再一次问道。如此执着的目的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你想起来你和她之间有过什么联系吗?她带给你的熟悉感是真的还是假的?”

温朝深看不见肖徒,不能肯定他脸上的表情是关心多还是探究多。但他已经没必要思考这些问题了,毕竟多余又不重要。

于是,他简单地回答:“算有吧。”

肖徒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会儿,叹了口气:“别等到无意识地犯下那个错误,你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那样对谁都不好。”

这次,温朝深没有接话。偌大的房间,两个男人沉默着,以彼此看不见的姿态沉默在同一空间里,静静地等着蔚家瑶回来改变这一现状。

(三)

“咔嗒”一声,房门被推开。等到蔚家瑶回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肖徒,过来搭把手!”

人还没看见呢,肖徒就听见蔚家瑶使唤自己了。他本来想大声拒绝,可是在看到温朝深只是听到开门声就立刻扭头看向玄关时紧张的神情,他真的只能忍了。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肖徒愤愤地对蔚家瑶轻声威胁,顺便接过了她手中的食材。他扫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浑身都湿透了。“你没打到车吗?”

“出租车又不能开到这楼上,我当然只能顶着雨跑上来啦。”出门前美得一塌糊涂的蔚家瑶此刻狼狈得难以形容,她急切地进门想要做晚饭。

“你干吗?”肖徒阻止她,用下巴指了指温朝深所在的方向,提醒她,“你这副模样被他看见了会被骂的,赶紧回去换衣服,着凉就不好了。最近流感很厉害。”

蔚家瑶微微摇头叹气:“来不及了,我还是先做晚饭吧。”虽然心里纳闷为什么她都这副可怜相了还会被温朝深骂?想来想去这个问题又不那么重要,也就算了。

她刚说完,温朝深高大的身影便压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湿漉漉的蔚家瑶,伸手拉了把无关紧要的肖徒,然后抓住门把手:“洗干净了再进来。”

话音一落,门就被甩上了。蔚家瑶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所以温朝深真的会不高兴?为什么?

“你就不能坦率点吗?”肖徒真是服了这位朝爷的作风了,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被你折磨来折磨去的,说句好听点的话很难吗?”

温朝深不满地回应:“好话不都让你说尽了吗?”

“现在反过来怪我咯?”大写的一个“冤枉”此刻就浮现在肖徒的脑门上。

温朝深想要继续抬杠,突然发现没了兴致。吵闹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那还闹什么?所以这屋里的氛围什么时候开始由蔚家瑶来调和了?

他偏头看着肖徒无奈地走向厨房,又有丝后悔地望向房门。此刻的蔚家瑶是仍在门外踌躇,还是听话地去换干净的衣服?

问题在脑内成型,温朝深便不管此举是多余还是在别人眼里稍显不妥。他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那就是去看看她。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蔚家瑶的家,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知道她已经在沐浴,便径直朝她的卧室走去。房门敞开着,光线毫不吝啬地铺在了地板上。温朝深站在门口,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选择走了进去。

她脱下的外套就这样脏兮兮地扔在地上,包、手机以及一小捆报纸完好地放在床尾,应该是没来得及整理。他的目光落在那捆报纸上,却没有急着去证明。

因为此时她的手机聒噪地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一首用钢琴曲伴奏的纯音乐。温朝深本来不想理会,可余光多事地告诉他,这是丁泽打来的电话。

他上前,俯视着叫嚣不停的手机,冷着脸替蔚家瑶摁下了通话键。

“家瑶,现在雨还这么大,你到家了吗,需不需要我来接你?”

丁泽的声音有着自然同别人拉近距离的魔力,不知道是对谁都通用,还是他只对蔚家瑶这样。反正此时此刻,温朝深越发阴沉的脸说明这招起码对他是不管用的。

“她到家了。”温朝深的多管闲事有点出人意料,他干脆地替蔚家瑶回答了。

电话那头的丁泽听到男声显然是被吓到了,本来设想的是蔚家瑶温柔的声音,却突然间听到了浑厚深沉的男声。

“你是?”他虽然惊讶,却还是非常有素养地先进行询问。

温朝深的耐性快用光了,他的坏情绪到达了崩坏的临界值。实在搞不明白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手机却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手里,用脚趾想想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是这么想,可他明明和蔚家瑶什么事都没有,却要留出这样的遐想空间给这样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只是蔚家瑶同学的男人。

“能让她接电话吗?”丁泽的语气在温朝深没有回答他问题之后,开始变得尖锐。他惴惴不安的心只想听到蔚家瑶的声音。

温朝深示意性地看了眼门外,不紧不慢道:“她在洗澡。”

他深觉丁泽这人讨厌,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将手机又扔回床上。与此同时,浴室里的水声渐停。他就这样站在蔚家瑶的卧室里,等着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看见他时吓一跳。

“哎哟,好冷好冷,要死了要死了……”裹着浴巾自言自语冲进卧室的蔚家瑶冻得浑身发抖,她刚想摘下浴巾穿上毛茸茸的居家服,却陡然发现了房间角落不出声的温朝深,顿时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妈呀!你想吓死我啊!你干吗?”

温朝深坐在房间窗下的单人沙发上,顿觉无聊,这反应和他想象的如出一辙。只是刚出浴的蔚家瑶脸蛋红扑扑的,格外纯洁美丽,唯有这点是他没有想到的。

“你……你干吗不说话?”蔚家瑶尴尬至极,又冷得要命。也不管温朝深究竟什么目的,先蹿到床上裹着棉被取个暖。她钻进被窝,拉高被子挡住了半张脸。

温朝深侧着头打量着瞪着大眼睛的蔚家瑶,深深地不理解——丁泽为什么能喜欢她四年,而且居然还没有把她追到手?

“看什么看?”蔚家瑶羞赧万分,抓起靠枕就扔向了温朝深。本来以为要么就是脱手没砸中,要么就是被他轻易避开了,哪知是被他随手接住了。

“我说你,”温朝深终于结束了无休止的观察,单手搂着她的靠枕,发自内心地问了句,“为什么没有一点警惕性?”

“什么警惕性?”蔚家瑶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小心瞥了眼温朝深,立马反应过来,以提高分贝来表现自己拥有这一特性,“那你还不快点出去!”

温朝深怪好笑地站起身,拿着她的靠枕一步一步靠近她,最后站定在床沿,盯着她涨红的脸,挑眉反问:“不觉得比起对你想入非非的丁泽,我更安全?”

“你怎么知道丁泽?”蔚家瑶一秒接收到他传递过来的讯息,后又对他的后半句话苦笑无语,“你不对我想入非非就不危险了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很危险的,而且我不记得我有告诉你我房门的密码。”

“你不喜欢丁泽,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饭?”他突然间问起了“无关紧要”的问题,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坐在了床沿,同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蔚家瑶对不打招呼就闯进自己家的温朝深感到难以理解,而更令她费解的是,他看起来对她的私人生活很感兴趣。于是她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专门来和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温朝深一口否定,但转而又说,“随便聊聊而已。”

“啊?”

什么随便聊聊?有什么好聊的?为什么突然找她聊这些有的没的?这算什么?老板的变相关心?咦,真变态。

蔚家瑶舔舔嘴唇,想要结束这反常的情况:“那聊好了吗?我可以换衣服了吗?我真的做完饭还要出去一趟。”

“别去了。”温朝深惯有的命令式口吻,用字却意外地温柔,好像在好声好气地劝。

但他看着蔚家瑶的眼睛里又涌上了点浓重的愠色。他虽然已经间接地替她解决了这该死的约会,但听到她还固执地要赴约,忍不住就有点冒火。

蔚家瑶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心突然悸动了一下,混杂着各种情绪。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混沌。

“赶紧换好衣服出来。”温朝深自觉那不受控的三个字有点让人难以收场,于是只能故作镇定地起身离开,还不忘把靠枕扔回她怀中。

卧室门被温朝深带上,蔚家瑶才松了口气,头埋于软绵绵的靠枕中,不知忧愁还是喜,这样的感觉来得没有道理,无逻辑可推。

他说不许去就不去吗?蔚家瑶思考着这个问题,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发现几分钟前丁泽给自己打过电话,可她在这个时间段内明明在洗澡啊。

等到她拨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

“原来是这样才说别去,这只老狐狸真是……”

明白了前因后果,蔚家瑶才觉得刚才自己的面红耳赤有点多余,甚至是没见过世面。怀揣着少女心就是容易被撩,而且还被撩得不明不白的。

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晚饭三个人坐在一起,全程保持静默。肖徒好几次试图对这种被坏情绪垄断的氛围搞破坏,但都以失败告终。因为他没想到蔚家瑶拉长脸的样子比温朝深还要恐怖。

“你要蘸醋啊?”

缓和气氛的机会突然出现了。肖徒看着蔚家瑶几次欲伸手蘸醋,但奈何圆桌就是这点不好,喜欢欺负手短的人。目睹到这个细节,他高兴地问出了口。

蔚家瑶点头,而一旁的温朝深不动声色地献出了第一次的体贴,将盛醋的小碟子移到了她的跟前。肖徒以为这样他们两个自然而然就和解了,虽然他也确实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闹得不愉快,但哪有人会和有钱的温朝深过不去?

“我不要醋。”

蔚家瑶冷漠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饭桌上。这让肖徒意识到,这世上真的有人喜欢和有钱的温朝深过不去。

“你在和我生气?”温朝深放下筷子,转头看她。

“我怎么敢啊?虽然你敢擅自接我电话,还不告诉我,但我可没有这个胆子,我连生气都不敢呢。”

蔚家瑶这阴阳怪气的指责态度让温朝深心里颇为不快,但他确实做了惹她不高兴的事。可转念一想,她生气的点到底是他擅自接了电话这事,还是他擅自替她拒绝丁泽这事?两者之间生气程度不一样,他所要给出的反应自然也不同。

他一下子没了话语,就这样注视着吃着干饭的蔚家瑶。片刻之后,他有些别扭地问她:“所以接下来你是要和我吵架吗?”

“什么……”肖徒坐不住了,这种话从温朝深嘴里说出来真的太犯规了。哪有人说到“吵架”还用着极其无奈、温柔的语调,他怕不是担心吵架,是在勾引吧?

蔚家瑶的反应和肖徒一样,扒拉几口的饭都含在嘴里,吞不下去也不敢继续咀嚼的动作。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温朝深,那种第一次对视时没有注意到的深邃目光,此刻将她牢牢锁住。

她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蠢,可温朝深真的长得太帅了。她原谅他了,百分之百原谅他,只要他开口,别说这碟小醋,厨房里的整瓶醋都可以干了。

蓦地,温朝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她的嘴边拿下来一粒米饭,然后不改本性地万分嫌弃地擦了擦手:“吃饭吧。”

肖徒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他没有继续进一步吐槽伤害蔚家瑶,因为此刻的蔚家瑶一定非常懊恼,居然会产生原谅温朝深的念头。

“那我先回去了。”

晚饭过后,肖徒自然地告别,旁边站着的蔚家瑶也同他一起走到了门口,依旧是那副冷着脸不愿多说话的模样。

温朝深看了眼蔚家瑶,才对肖徒说:“注意安全。”

“行了,十分钟的路程,尽管放心。”肖徒摆摆手,有点恶心温朝深今天反常的温柔。但他还是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化解眼前这两人的矛盾。“我走之后,你俩有啥说啥,该做啥就做啥,但是不该做的别做啊。”

温朝深脸一沉看样子是要骂人了,心知肚明的肖徒说完就溜了。蔚家瑶瞟了眼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回房,却被温朝深拉住。

“一起。”

“一起帮我向丁泽解释吗?肖徒可说了不该做的别做!就是告诉你不该接的电话别接!”火气突然变大的蔚家瑶瞪着温朝深,细数他的罪过。

温朝深也不生气,只是往门外跨了一步,随手将门关上。和她并肩站在走廊上,好心解释:“肖徒说的不该做的事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蔚家瑶秒懂,霎时间又涨红了脸,皱眉快步走到自家门口,颤抖着手输入密码。

身后的温朝深慢条斯理地走来,继而给出了个正当的理由:“我要听你今天的工作汇报。”

门打开了。

蔚家瑶听到这话,神色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一定要晚上汇报吗?”

“嗯。”温朝深上前,轻声应答。

不经意间被他的气息包围的蔚家瑶顿时紧张了起来,她的手都下意识地捏紧,不知道是想揍温朝深,还是想揍被温朝深迷得七荤八素的自己。

“汇报到多晚都没关系。”

最后,温朝深对蔚家瑶仅剩不多的理智进行了残忍的暴击。

(四)

蔚家瑶进屋胡乱地收拾了下客厅,着急忙慌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找到了遥控器,打开暖气。要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是不舍得开暖气的,电费多贵啊。

“随便坐。”她心虚地笑了笑,抓了抓头发将其扎起。

站在她身后的温朝深实在不理解女孩子为什么要把衣服都堆在沙发上,这些衣服看起来也不脏,但应该都是穿过几回没洗的。嫌弃的目光紧随在蔚家瑶忙碌的背影上,他摇摇头也只能坐在看起来稍稍整齐干净的沙发上。

“喝水吗?”

蔚家瑶匆忙进卧室拿出了报纸,出来的时候又踟蹰不前。搬到这里来就没有接待过客人,喝水的杯子也只有一个。

温朝深单手撑在右腿上,侧身睨着不远处的蔚家瑶,从她脸上他看到了“水是有,尤其是厕所最多”这样的字样,果断拒绝:“不用了。”

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乱接电话而怀恨在心,故意使坏?温朝深明知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蔚家瑶微微点头,再度过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杯为自己泡的咖啡。

“谢谢。”温朝深见状,没等蔚家瑶坐下就擅自接过了她手中的咖啡,呷了一口,皱着眉头给了差评,“便宜又难喝。”

蔚家瑶将报纸扔在茶几上,好意提醒:“这杯子是我用的。”

“我知道。”温朝深不拘小节地倾身拿起那捆泛着独特气味的报纸,瞄了眼无言以对的蔚家瑶,补充道,“只要咖啡不是从马桶里舀出来的都好说。”

“吃屎吧你!”从温朝深嘴里听到这样戏谑的话语,蔚家瑶突然忘记了自己和他是上下级关系,一边大大咧咧地骂人,一边本能地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但打完之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杵在那里万分后悔刚刚自己亲昵的举动。

温朝深同样诧异地盯着蔚家瑶,女生那点力道打蚊子可以,打人真的不痛,甚至还有点痒……但痒到心里就不对了。

他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回正事上,无视心底慢慢升起的奇妙感觉:“工作时间辱骂并且殴打上司,这个月……”

“别说下去了。”蔚家瑶当机立断捂住了温朝深的嘴巴,垂下头请求宽大处理,“除了扣钱无论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错以为压抑下去的情感不会再有起伏,静止的心也平整得像张新纸,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坦坦荡荡地摊开在那里,无人过问,无人触摸,他以为就算风吹过也不会如水面一般泛起涟漪。可眼前这双娇嫩细腻又死死堵住他嘴巴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将纸揉皱。

他拧紧的眉头因为意识到内心的变化而渐渐舒展开来,不可避免的就别逃避。心脏在怦怦地跳动着,这个频率告诉他逃避虽无用但暂时不理会还可以好好听她的工作汇报。

客厅静默如谜,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蔚家瑶感受不到温朝深的半点反应,也不敢看他的脸,想着万恶的资本主义除了拿钱怼人还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惩罚创意。她认栽,慢慢地收回手……

那力道渐渐抽离,好像连带着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一起离开他的身体。温朝深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的念头。他不想这么做,却又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霎时间,进退两难。

面对温朝深这一举动,蔚家瑶也难以理解。毕竟男女生理上构造不同,心理上就更是天差地别,无法统一。她就目瞪口呆地等着温朝深“发落”。

心被动摇只是一瞬的工夫,可要掩饰却要拼出毕生的智慧。

“这么脏的东西你也扔床上。”温朝深从容地将报纸放到了她的手上,脸上早已恢复了平静,“打开。”

手心一沉,蔚家瑶接过报纸,没有言语低头摊开在了茶几上:“一点都不脏好吗?下这么大的雨,我可是把它揣怀里的。”

听起来有些委屈,却又十足的理直气壮。温朝深一直都没问,当时下雨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只要她打电话诚恳地让他去接,他还是会勉强答应的。但眼下这些都成了后话,问了多余。

“你让我查二十七年前8月9日那天的事情……”

蔚家瑶摊开的那些报纸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上面做了一些标记。坦白地说,她没有看完全部想要看的内容。她只是疑惑,为什么温朝深让她查他出生那年的事情?

“说。”

温朝深没有给她太多犹豫、思考的时间,他知道她肯定发现了什么。到了此刻,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直接覆盖了那可笑的怦然心动,于是面色渐而凝重起来。

身侧的蔚家瑶没能察觉到,只是将自己所发现的一一告诉温朝深,也算是尽了义务。她没能尽早发现温朝深的异样,也没能敏锐地意识到这些事情背后存在的危险。

在中年妇女的杂物间内,她翻阅了无数张积满灰尘的报纸。数字成了她分析所有信息的突破口,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

有关于起言集团,有关于万晴,有关于温朝深,她一无所知。突然要从这些数据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对她而言是未知的冒险。

二十七年前8月9日那天,什么财经报、法制报、娱乐报、新闻报、公安报等都刊登着各种各样的内容。可蔚家瑶还是在这杂乱又庞大的信息中发现了碎片式的内容。

“……你看这张娱乐性的报纸,日期是7月7日。”蔚家瑶快速进入工作角色,将报纸抽了出来放在温朝深跟前,“7月7日那天万晴还去了欧洲,晚上的时候被狗仔拍到在海边唱歌跳舞,身边围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帅哥。”

温朝深盯着那份报纸,对蔚家瑶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了然于胸。他知道结果,却没有打断她,仍旧让她说下去。

那份报纸发黄,可娱乐新闻那爆炸式的标题非常醒目。任谁看见都会产生一颗八卦之心,蔚家瑶也不例外。她看到了起言集团总裁撇下丈夫同小年轻唱歌跳舞不亦乐乎这样有导向性的标题,也顺带看了眼内容。记者撰写的内容令人瞠目结舌,感觉荒唐至极。因为只拍到万晴在帅哥陪伴下喝酒跳舞,并无其他,于是记者就后续展开了想象。

“内容很扯,也不是重点。”

蔚家瑶抬手又从中抽出了另一张报纸,那不同于娱乐报,而是一份周江日报。这一份里刊登了每周发生在城市的一些事情,虽然刊登的内容经过筛选,但既然要被人所知,一定有其刊登的价值。

“8月12日这天,报纸又详细刊登了8月8日那天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该交通事故造成了两人死亡,一人受伤。肇事司机是卡车司机,因为酒驾撞上了一辆小轿车,小轿车上的人为一男一女,女的当场就死了。这上面没有公布其中任何人的身份信息。”

报纸上黑色字迹明显,其中几个字被蔚家瑶用笔加粗给圈了出来。温朝深看见了,那几个字他不陌生——“周江大桥”。

“然后你看这个……”拿到这份定义模糊的报纸,蔚家瑶更是有所犹豫,“这份报纸上最下角有个讣告,是关于你父亲的。就在这起车祸的第二天。”

“而在车祸当天晚上,娱乐报上刊登了一则新闻说是有个女星深夜就医,恐未婚先孕。但刊登的照片上正好拍到了角落里你母亲的身影。”蔚家瑶接二连三地将有关信息的报纸摆在了温朝深面前,一直在不停地说,“这张照片将你母亲拍得很糊,其实难以辨认。因为你母亲还戴着口罩……但前面7月7日的那份娱乐报,你母亲手上戴的戒指非常明显。这张她刚好抬手触碰了口罩,露出了那枚戒指,所以我才肯定这是你母亲。”

其间,温朝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眼睛扫过那些报纸,又时不时停留在蔚家瑶身上。在她的身上,他看不见一点敷衍。那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认真非常迷人,本就好看的模样在一丝不苟的“加持”下更显得耀眼夺目。

唯恐心不再动摇一般,温朝深不合时宜地对她的态度感到惊讶。他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该将她拉进这漩涡中,可他原本并不想要对她动心。

“那起交通事故中,受伤的人被送进的医院和娱乐报上刊登的是同一家,时间上也非常吻合。而且被送进去的肇事司机被救了回来,驾驶小轿车的男人抢救无效死亡。”

蔚家瑶的话将温朝深又拉回到了现实中,他终于启唇问道:“结论是什么?”

蔚家瑶正襟危坐,神情严峻,一字一句道:“警方虽然没有公布死者的个人信息,但化名后备注了真实年龄,抢救无效死亡的那个男人的年龄和你爸爸的实际年龄一样。加上你妈妈深夜匆忙赶去医院,隔天又发布了你爸爸的讣闻,让人不得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你在怀疑我爸死亡的真实原因?”温朝深问,语气未变,音调也未变。

“基于一些原因,就算不对外公布真实死亡原因也情有可原。只是你既然让我查了,我就必须告诉你我所查到的可能是事实的东西。而且,我就算隐瞒了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那意味不明的“无意义”让温朝深用一种探究的眼光注视着蔚家瑶,他对她的坦诚感到放心,又对她的毫无戒备感到担心。

“你不怕你说的所谓的事实会伤害到并不知情的我吗?”他居然用了“伤害”一词,不仅仅是可笑了,有点得寸进尺想要引起重视。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意义,对她也必须不是。

蔚家瑶手上的动作顿时多了起来,她捏了捏自己的手,略微抱歉地说:“我没想到这个,我以为你让我查了一定是对这些事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说,你原本以为我根本不能发现什么,只是想让我加个班?”

一下子的反问倒让温朝深有点哑口无言,其实两者都不是,又都是。他解释不清,也无法解释。当然,这一过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蔚家瑶是如此的聪慧。

“继续。”他放弃了同她之间互相质问,将重点放回到正事上。

这会儿,蔚家瑶没有别的报纸要拿出来,她只是简单地面对温朝深,深吸一口气,貌似鼓足了勇气。

“你不是万晴亲生的孩子对吗?”

这个问题像是晴空下的霹雳,蔚家瑶能清晰地看见温朝深眼眸中的自己,那就仿佛是个黑洞,想将自己拽进其中。她有点害怕,却又正面接受了这种恐惧。

温朝深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没有任何词能够形容。他再次看了眼铺满茶几的报纸,不同月份、不同时间、不同种类的报纸,她居然将这些全部整合到了一起,得出了这样骇人的答案。

迟迟等不到温朝深的回应,蔚家瑶再次做出了解释:“你是8月9日出生,可万晴7月7日还在海边喝酒跳舞,这不合常理。但假使万晴真的在8月8日当晚去了医院,假使出车祸的对象不是你父亲,或许又可以成为你是她所生孩子的强有力的证据。”

但照片上的万晴无论怎么看,从身材上丝毫看不出怀孕的迹象。可有些女人怀孕的时候身材确实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化……这些蔚家瑶没有说,只是在自己前后矛盾的话语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的拉锯战最为可怕,彼此无法猜透的心思,加上擅自揣测的答案,所有一切都可能使结果变得覆水难收。

房间的温度趋于温暖,蔚家瑶攥紧那布满细汗的手心。这些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由她来说出口,但她只能说了。她并不关心事件背后的真相,她现在好像更为关心眼前的温朝深,不知道他是否难过于这样惊人的发现。

时间像流水,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天寒地冻,可能下一秒就会下起雪。室内的一分一秒都异常煎熬,仿若停止一般,令人窒息。

温朝深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房门后。蔚家瑶也赶忙站起来送他,正是这种诡异的沉默,让答案变成了肯定的事实。

“对不起。”蔚家瑶替他开门,又低声道歉。她能感受到自己说出那番话时,温朝深周围变低的气压,那是短时间内能使人抑郁的气压。

温朝深站定在门口,看了会儿大雨之下辨别不清的夜色,又回过头对她说:“你认真的样子比我见过的月色还要迷人,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嗯?”蔚家瑶不解这番话的用意。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哪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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