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家的大门紧闭,任你是用拳头砸还是用脚踹,都是一般没人来开。林中豹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疑惑这“疯牛”这会儿去了哪里?主人不在家,自己又该去哪里?他开始后悔起独自前来,否则这会儿身边也不至于连个听抱怨话的人都没有!这会儿他才领悟,独自等待最是无聊。
下山之后,林中豹让小黑子骑马送林力回铁铺,并吩咐他送完人后自行回镖局,如果管家问起,便告知自己要不了多久便随后会到。让他先去跟他老子通报!林中豹毫不怀疑管家会对自己一天的行踪刨根问底。让他儿子去耐心解释,林中豹才不想跟管家费口舌,他的时间要用来干正事。
如今“疯牛”家的大门却敲不开,这让他好生懊恼。他同样懊恼林力下山时说的言论。都说结婚才要门当户对,难道交友也该门第匹配?他不信他什么也没做,就因为自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砍柴郎就会跟自己之间心有隔阂保持距离。莫非林力自己就是这样?
林中豹的思绪百无聊赖,干等不是办法,他决定先回镖局。临走前发现“疯牛”家的门下方居然有个泥巴脚印,泥巴已干透,脚印已模糊,想是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拿脚当手开的门,真缺德,也不知道把鞋底上的泥先洗洗。而作为屋主的“疯牛”同样也不知道把门洗洗,留下一摊泥巴恶心来人。
莫非是这疯牛没看到?临走之前,林中豹决定先把门上的脚印补清楚一点。正好刚从山上下来,脚底多的是黄泥巴,他对着旧脚印,一脚按上去。很失败,脚印未成形,估计是旧人的鞋底图案跟自己的不同,所以除了在门上留下一些新泥,新动作反倒把原来的脚印擦得不再清晰。林中豹不甘心,非要留下足迹不可,又在旁边重重补了一脚。
“他奶奶的。谁啊?”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发起了叫嚷,怒气冲冲的骂骂咧咧的嘟噜声真好听,原来他在家,林中豹喜出望外之余不由得兴奋的又踹了门一脚。“有完没完呀!吃了豹子胆吗?!”门内片刻拖沓的脚步声后,门猛然被拉开,全定城最虔诚的赌徒赫然现身。“疯牛”只来得及穿了一条睡裤,光着膀子一脸的气急败坏,但一见到来人是他,又抬手狠狠揉了把脸,立马转换出笑颜。“哈,原来是豹少爷,咋这么早。”
林中豹朝敞开的里屋瞄了一眼,“在家呢!怎么?屋里藏了姑娘?敲这老半天门都不开的!”
“嘿,你别说,还真梦到了姑娘,嗨,迷迷糊糊正要亲热呢,门就砰砰响了,还以为是他妈的来土匪了呢。”疯牛把门来回推拉一下,确认门扣还是好的,并没被踢坏后,笑得更踏实了。他伸头朝林中豹身后瞟了一眼,“你一个人?”
“不然呢?”
“你不带人来可凑不成局。”疯牛摊摊手,收了兴致往回里走。“屋里别说姑娘,除了我,鬼都没有多一个。”
林中豹跟着跨进门去,一路无言的跟到了卧室。单身赌汉的卧房像狗窝,被掀开的被单在床角卷成团,外套也同样皱巴巴被胡乱扔在床沿上。门后边,一个破酒罐的碎片散乱的分布在地上等人打扫。白日里,屋里头还是乌漆嘛黑,弥漫着的酒汗味浓得差点让他一口气缓不过来。林中豹奋力地把鼻子、眉头一同皱紧,“我的天。”嫌恶里粗鲁的把窗户一把推开,外面的空气冲进来了才敢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瞧着这样的脏乱差,林中豹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大半,气得故意瞄准门口那块最大的瓷片一脚踏上去,酒罐瓷片在他脚下“嚓嚓”了一声碎裂成几片。疯牛不由得抬头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林中豹正好就着这无辜不解的眼神发出肚里的牢骚:“瞧你住着大宅大院的,屋里乱成啥样!地上这么脏,你也不扫扫!成心恶心人是吧!”
“来不及么!昨晚才打碎的。”疯牛一屁股又坐回床上,不以为然的笑道,“没办法,爹娘死的早。你若看不惯,你帮我动动手么。”
“你做梦,扎的又不会是我的脚。”林中豹说着把脚下的破瓷片往疯牛脚下一踢,看到床头边有张竹椅子,便一把扯过覆盖在上面的衣服抛回到杂乱的床上,给自己的屁股腾了个座。
“也扎不到我的,我可是穿得起鞋的人。”疯牛满不在乎,把厚背往床头一靠,两只脚丫在空中一拍把布鞋甩了,懒懒的又斜躺回了床上。“一进屋就挑刺,肯定是有事。说吧,咱哥们,啥情分,有事好帮衬。是不是缺银子使了?我知道你前晚输得惨!借多少?说句话!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你!”
“你少假大方!找谁借也不会找你借。”林中豹知道这疯牛借钱还收利,整个一人精。“再说了,本少爷看上去像是落魄人吗?告诉你,今儿找你,是因为看你过日子不是赌钱吃酒就剩睡,实在是颓废,为了拉你一把,帮你找了份差事。你看看外面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瘫在床上,你不觉得自己都快懒惰得无可救药了吗?”
疯牛慢慢把背坐直,眼皮上翻,一双黑眼珠就在林中豹脸上搜索起来,那狐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听你训我懒,真是不习惯。说真的,豹少爷。嘿,今天的你听起来咋那么不是你!我都怀疑今儿的太阳都不是从东山升起!”他伸出一只手就要去探额头。“我说你没得病吧?”
“不跟你闹!”林中豹一把把手打开,人也就站了起来,把正事内容坦白前先去窗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即使是开了窗,这房里的味道还是让人受不了。“我家是干嘛的你知道,吴管家前天来这找我的事你也知道,告诉你,他说的镖局有生意上门是真的。”窗外的院子里有棵枣树,果实结满了枝头,假以时日,便要成熟可摘吃。果树的不远处,高高的练武桩上,刀剑劈过的痕迹同样密布。林中豹知道,尽管这赌棍任何时候撞见都不干正事,一副吊儿郎当的混世子形象,但在人看不见的时候,也有挥洒汗水勤练功夫的模样。林中豹回过头来,“你应该也知道我爹跟我哥正好走镖在外吧。生意我是接下来了,而他们把能用的镖师几乎都带走了。所以,我过来找你,要你陪我走这一趟,也是信得过你的本事。”
“哎哟,承蒙看得起!”疯牛脑袋一歪,呵呵打趣道:“那敢问豹少爷,你是要我陪你去哪里?”
“白云山。”
林中豹瞧着他思考,这疯牛,好一阵才想出下一个问题。“走这一遭给多少银子?”
“二十两。”
疯牛点点头,“价格不错,很仗义。”
当然不错,林中豹心想,路程这么短,一个来回二十两。虽然这无赖挣银子不赖,但他还是对自己能开出的酬劳自信满满。“本少爷待你不错吧!好事都先想着你。这样吧,明早你过我家镖局一趟,跟同行的镖师们先照个面。咱……”
“那当然,豹少爷简直是我疯牛的亲兄弟,我跟别人都这么说。”疯牛献媚,笑得夸张,“呃……兄弟,你前晚输了有多少?”
“嗯?”话题跳跃这么快,林中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合起来得有好几两银子吧。”
“那你知道我赢了多少吗?”
这时候谁有空关心这个?真无聊,不过也点起了他的好奇心。“多少?”林中豹暗暗估算,“有十两?”
“错。坐庄家的得眼观八方,昨晚你不是输得最多的,但赢得最多的肯定是我。告诉你,前晚奋战,我赢了恰恰也有二十两。”疯牛嘿嘿的笑了,“这样吧,豹少爷,等我会,咱俩喝酒去?你尽管敞开怀往醉里去,今晚我做东。”
看他从床上抓过衣服就往身上穿,林中豹知道疯牛是要真请客了,但他这会真不差这顿酒。“喝酒?这个时候喝什么酒,明早还要早起在镖局集合,要喝酒回来再……”林中豹说着说着才发觉这酒请得另有含义。“什么意思?疯牛。”
“唉,豹少爷。说实话,我是闲惯了,走镖赶路这苦活我觉得自己吃不消了。”疯牛陪笑表示。
“我明白了,我看你不是不想去,是嫌银子给的少了吧?”林中豹掩饰不住的生气。“也是,一晚就能挣二十两,又怎么瞧得上十天半月才能挣的二十两!”如果一开始这疯牛就说不想去,他还没那么生气,可疯牛偏偏问了酬劳后才表示去不了……林中豹气坏了,憋了半天找不到语言,到最后只好咬牙切齿发狠。“好,算你行……”他恨吴管家说的没错,自己交的果然都是些利益至上的酒肉朋友。想到这,他甩头就走。
“豹少爷,豹少爷……”疯牛跑过来留人,但他外衣只穿好一半,只余一只手灵活,于是林中豹一抬手就摆脱了匆忙的抓握。对方没有放弃,为了留住人,疯牛另一只袖子索性不穿了,裸了半边胳膊,一把把林中豹拦腰从身后抱紧了。疯牛的外号绝不止是因为他这刘风的名字,体格健壮如牛也是一大因素。“你生气了?”
他当然生气,气得只想快快离开这院子,气得都不愿再踏这屋子一步。从今往后!只是这会被他从背后熊抱住,林中豹却一时不能挣脱。力气比不过,气急败坏的他便破口叫骂:“狗日的,你放不放。我告诉你,这次你不去我家镖局,下回我也再不来你这破宅子了。而且还要叫林少、胡少他们都不来……”他心里打定主意。那帮公子哥未必就会听他的话,但他可以每次在疯牛聚赌的时候就自费请他们免费喝酒,虽然会让自己大大的破费,但也能让这疯牛再也嚣张不起来。
疯牛知道厉害,知道现在松手就是放走财神爷,更加抱得紧了。“哇,你这是威胁我吗?我可没得罪你呀。我的好豹少爷!”
就是威胁你,谁让你能被我威胁。林中豹狠狠用脚后跟踩他脚指头,但被对方及时缩了脚。
“你看你,那么性急拿主意的。你先别走,等我一下……”疯牛把林中豹抱着往床边拖,一只手升进枕头底下摸索。
枕头底下有什么?林中豹摸不着头脑。“你干嘛?”
“嘿嘿,算个卦。”疯牛枕头底下的手摊回来,手掌上是两颗色子,他松开林中豹,双手握着色子大模大样的摇晃,然后一本正经掷回床板,色子好一阵才停止旋转。他兴奋的大叫,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好兆头!豹少爷,豹子,六六大顺,预示着我们走这趟镖会相当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