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修德领着王家三口直奔太平粉馆而来。八老看见他们进来店里，一溜烟躲进厨房。小召皮笑肉不笑迎上去道：“吃粉还是打架？”鹊儿道：“不开粉馆，改开武馆啦？为什么招牌没换？”小召道：“还请了帮手来，不是来抢人的？”鹊儿道：“你不认得的这位，是我家叔叔，他只喜欢讲道理，不喜欢打架，也不会抢人。”小召道：“我们这里只吃粉，不讲道理。”老太婆性急，对小召道：“丫头，求你把他喊出来。”小召道：“老太婆，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死心了吧。”老太婆道：“求求你，替我说句好话，请他出来见一面。”小召道：“老太婆，你不要和我说求字，我们两个喊打喊杀惯了，你这样低三下四，我不习惯。”李枣上前道：“爷爷奶奶，你们还是回去吧，那天你们走后，我们苦口婆心劝过他，他还是没有转过这个弯来，此时强求无益。”周修德道：“你们掌柜的呢？”李枣道：“有事出去了。”门外响起李芷兰的声音：“李枣，有人找你。”粉馆里的人都转头看向门口。只见李芷兰领着莺儿进了店里。周修德吓了一跳，忙低下头缩起身子。莺儿见了李枣，含羞冲他点了点头道：“跟我去府里。”李枣道：“我这里事情多，走不开。”莺儿道：“有事情交代你办。”李枣道：“必须去？”莺儿正色道：“必须去。”李枣道：“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她，我会替她把事情办好，让她放心。”莺儿道：“那就好。”说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李枣道：“拿着，办事的时候用。”李枣不接，回道：“不用花钱。”莺儿不和他废话，把钱袋子放在桌子上，袅袅婷婷出去了。小召一把将钱袋子抓在手里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光明正大赚的钱，为什么不要！”李芷兰轻轻巧巧将钱袋子抢了过去，笼在自己袖子里，冲王家老两口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周修德道：“这位客官颇有些面善，和你们一起的？”鹊儿点了点头，周修德拱了拱手，叫了声掌柜娘子。小召道：“哪辈子见过？”李芷兰道：“好像没见过，但是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出的熟悉。”小召道：“你不用套近乎，他们王家缺的是男丁，不收女的。”指了指鹊儿道：“收也收她这样年轻俊俏的，不收老女人。”李芷兰恼羞成怒道：“现在粉馆里人手多，以后你老老实实呆在厨房里，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一张臭嘴不要得罪了我的客人。”小召哼了一声道：“以后你不求我，我不出来。”说完闪身进了厨房。李枣冲李芷兰道：“他们找八老。”李芷兰道：“躲起来了？”李枣点了点头。李芷兰冲老太婆和老儿道：“这件事急不得。”老太婆道：“黄土埋到了脖子，等不起。”老儿道：“她上次回去，大病了一场。”李芷兰抓住老太婆的手道：“奶奶，他跟了我十年，旁人不知道他，我知道他，看他满嘴花言巧语不着调，其实心地善良，而且心软得很，他现在躲着你们不见，其实不是不愿见，是不敢见，他怕答应了你们，以后便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亲爹亲娘。”老儿道：“原来他心里这么想的？”李芷兰道：“我钻到他心里看过了，一定是的。”老太婆哽咽道：“好孩子。”李芷兰忙劝慰道：“奶奶不要太过伤心，身子要紧，日子长，我们慢慢来，迟早一天，我们拿自己的真心，换他的真心。”老儿道：“就听掌柜姐姐的。”周修德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鹊儿把袋子留下。”鹊儿把一只布袋放在周修德脚边。老太婆道：“就看了一眼背影，面都没有见到。”老儿道：“听话，先回去。”老太婆冲李芷兰做了个揖道：“掌柜姐姐是好人，以前老太婆无理取闹，多有得罪。”老儿也冲周修德做了个揖道：“拜托大官人了。”
剩下李芷兰和周修德。李芷兰对周修德道：“哪里来的大官人？”周修德笑道：“你猜？”李芷兰道：“一时半刻猜不出。”周修德道：“好久没有吃你下的粉，你先给我下一碗粉，然后慢慢猜。”李芷兰看了看周修德道：“有趣。”周修德道：“有趣的还在后头。”
周修德吃完了粉，把钱交给李芷兰。李芷兰道：“大官人慢走。”周修德道：“你猜出来没有？”李芷兰道：“没有。”周修德道：“那我不走，等掌柜娘子再多猜一猜。”李枣过来对李芷兰道：“我出去办点事。”李芷兰道：“什么事？”李枣道：“你只管收钱，我负责办事。”李芷兰眨了眨眼睛道：“她是谁？”李枣道：“以后告诉你。”李芷兰道：“好漂亮的小丫头。”李枣道：“没有掌柜的漂亮。”李芷兰道：“当着外人胡说。”周修德道：“掌柜的拿我当外人。”李枣道：“我去了。”周修德道：“不要走，先办完我的事。”李枣道：“客官有什么事？”周修德对李芷兰道：“你把里面的几个都叫出来，然后把店门关了。”李芷兰对周修德道：“你是什么人。”周修德道：“听我的，不会有错。”李芷兰道：“莫名其妙。”周修德把脚边的布袋捡起来，打开一条缝给李枣看了一眼，李枣呆若木鸡。
李芷兰打发了剩下的几个客人，关上店门，把八老小召从厨房里喊出来。周修德道：“还有一个。”李芷兰抖抖索索道：“大官人到底是谁？”周修德道：“不要废话，快些把那个书呆子喊出来。”李芷兰道：“什么都知道，你是人是鬼？”周修德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都打上门来了，你说我是人还是鬼？”八老把秀才喊了出来。李芷兰把布袋里的鞋子拎出来扔在地上，气呼呼道：“你们几个王八蛋，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勾当？”李枣和八老不敢说话。小召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掌柜的，我们把他做了。”李芷兰大惊道：“什么意思，杀人灭口？”周修德哼道：“果然是黑店。”李芷兰护住周修德道：“先把我的口灭了吧。”周修德道：“谅他们也不敢。”李枣道：“小召，你不要胡闹，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八老道：“还有我。”周修德道：“一高一矮，那个矮的就是你了。”八老道：“没错。”李芷兰道：“你们这两个混账！”周修德道：“你站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李芷兰道：“我先问清楚。”周修德道：“他们是首恶，你是从犯，要你问？”李芷兰乖乖地站过去。周修德道：“好了，一个一个把手举起来，一排站好。”小召怒喝道：“让我一拳把他打个稀巴烂。”李枣和八老把小召拖住。周修德指着小召道：“你是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以后找不到婆家！今后不要习武了，琴、棋、书、画，学点什么不好。”小召道：“要你管！”周修德道：“偏要管！不然以后又是一个祸害人间的泼妇。”小召道：“你以为你是谁，管天管地，管旁人拉屎放屁。”周修德连呸数声道：“掌柜的不该！清丽脱俗的一个女孩子，让你带成了山大王，好了，先不和你啰嗦。”指了指八老道：“人家家财万贯，好心好意收养你，你为什么不肯？”八老道：“你家里有没有家财万贯，要是有的话，你收养我好不好？我叫你爹。”小召拍手称快道：“说得好！”周修德道：“人家把财产光明正大的给你你不要，月黑风高的夜晚你去偷，你是不是有病？”八老道：“不是我的，金山银山不稀罕，再说我也没偷，不过夜晚路过，逗他们家狗子玩。”周修德道：“人家的狗子关在院子里，你深更半夜翻墙进去逗它玩，你这鬼话，骗骗狗子还差不多。”李芷兰道：“居然偷狗子？几时的事？”李枣道：“不要找他，找我，鞋子是我的。”周修德道：“看上去人模狗样，和小孩子一起干下三滥的勾当，你不用急，你跑不脱，等我办完了他，自然会办你。”周修德对八老道：“入室偷盗是什么罪，你知不知道？”八老道：“随便。”周修德对李枣道：“你当过差，你懂，你告诉他。”李枣道：“偷盗是重罪，偷盗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八老大惊道：“没偷到不算。”周修德道：“你说不算就不算？就算你没偷到，听好了，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八老急道：“那么多？”李枣点了点头道：“他说得没错。”八老苦道：“八十杖下来，一样呜呼哀哉，还不如一刀斩了痛快。”李枣道：“不要你挨，我来挨。”周修德道：“苦主看得清清楚楚，进院子的是两个人，每人八十杖，谁也跑不了。”小召道：“还是听我的，快快动手把他做了。”李芷兰跳脚道：“没一盏是省油的灯，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活了，你们把我做了吧。”周修德喝道：“住嘴。”秀才马周对李芷兰道：“掌柜的不急着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周修德对马周道：“你不说话差点把你忘了，也是个没出息的货，一个读书的，不好好在你的书院里读书，躲到这乱七八糟的粉馆里。”马周脸红道：“先生教训得是，马周确实没有出息。”李芷兰道：“什么生路？”周修德道：“酸秀才闭嘴，不要坏我大事。”马周道：“我先说说看，或许两全其美。”李芷兰忙道：“快说说看。”马周道：“我先问清楚，李枣和八老是翻的王奶奶家的围墙？”八老道：“没错。”马周道：“王奶奶要和你认亲，你答应了她，就是翻自己家的围墙。”李芷兰眼睛一亮道：“吓傻了，忘了这个好办法。”李枣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八老道：“狗屁道理。”小召道：“当孙子比砍头强。”周修德道：“愿意当孙子还是愿意砍头？”李芷兰道：“我们这样办，大官人还追不追究？”周修德道：“他愿意当孙子，人家苦主不追究他，我乐得当好人。”李芷兰道：“谢谢大官人。”八老道：“不要谢他，谢我。”转头对马周道：“这个办法不好，另外想个更好的。”马周道：“这是上策，皆大欢喜。”八老道：“说说中策和下策。”马周道：“没有中策，只有下策。”八老道：“下策是什么？”马周道：“烧了鞋子，杀人灭口。”小召道：“这才是上策！”周修德道：“好恶毒的秀才！”李芷兰对八老道：“就这么定了，你当孙子。”八老道：“我不愿意，要当早当了，何苦等到今日。”李芷兰道：“不愿意也愿意，由不得你，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撺掇，李枣会和你去翻人家围墙偷鸡摸狗？你自己挖好了坑往里跳，怪不得别人。”八老无助地望着李枣道：“李枣哥哥帮我。”李枣道：“若是背刑杖，我可以替你去，当孙子，我替不了。”周修德道：“你们啰哩啰嗦，定下来没有？”李芷兰道：“定下来了，定下来了。”周修德道：“好了，下面轮到你了。”指了指李枣道：“知法犯法，你该当何罪？”李枣低头不语。八老道：“这一页不是翻过去了，还抓住不放。”周修德道：“你这一页翻过去了，他的这一页翻不过去。”八老道：“怎么翻不过去？他是我哥哥，我领着我哥哥一起，闲的无聊，翻自己家的围墙玩，关你什么事？”周修德道：“枉你自称正人君子，一个小孩子蛊惑，你就是非不分言听计从，他要你杀人放火，你是不是也去？”李枣羞惭不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先生教诲得是，错了就是错了，你带我去见官吧，我心甘情愿认罪伏法。”八老忙上去拉李枣道：“认什么罪，伏什么法，我的孙子白当了？”周修德对李枣道：“难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八老道：“不是山穷水尽，我会叫他做捉狗子卖肉的无本生意？”李枣道：“就算山穷水尽，也不该做。”李芷兰道：“想做买卖挣钱，就找我借本钱，你没长嘴巴？”李枣道：“嘴巴长了，没长脸，找你借本钱，我还不如一走了之，那一堆债不管了，反正是欠人情，我何必专欠你一个人的。”李芷兰道：“你跟他们什么关系，我们什么关系，难道在你李枣的心里，我李芷兰是和他们一样见利忘义的小人？”周修德不耐烦道：“不要吵了，烦死人了。”说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李枣道：“你不是想卖肉吗，我借你本钱。”李枣拾起银子还给周修德道：“和先生萍水相逢，李枣不敢要。”周修德道：“啰哩啰嗦，还不如一个女人爽快。”把银子交给李芷兰道：“掌柜的替他收起来，给他买头猪，让他卖肉。”李芷兰收了。周修德又指了指马周道：“还有你！你又是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在这里鬼混？脑子坏掉了？”李芷兰道：“先生说话好难听，我们做正经生意，不是黑店，当不起鬼混二字。”周修德道：“你看你手底下这几个男混混女混混，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离黑店也不远了。”小召冲周修德虚空挥出一拳。马周道：“本来是在观国书院读书，被书院辞掉了。”周修德道：“好好的人家怎么会辞掉你？想必是你恃才傲物自命清高。”马周道：“先生错怪我了。”李芷兰道：“他得罪了知府夫人，被知府夫人下令撵出来的。”周修德道：“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八老道：“你又不是那老娘们的相好。”李枣道：“八老闭嘴！”八老道：“闭什么嘴，我没骂她泼妇，算是对她客气。”周修德道：“你连她都得罪，我帮不了你，你自生自灭吧。”说完捡起地上的鞋子，仍旧收进布袋里，提在手上，环视众人道：“我们刚才说好的事，你们不要变。”李芷兰道：“变不了。”八老道：“臭烘烘一只破鞋，不要熏着先生，先生还了我们吧。”周修德道：“什么时候把事情办好了，自然还给你们。”李芷兰替他开了门，躬身相送道：“先生慢走，以后常来。”周修德道：“嘴里说的客气，心里巴不得我赶快走，永远不要再来。”李芷兰被他说中心思，讪讪道：“先生是贵人，出手又大方，天天来我都欢迎。”周修德道：“掌柜的欢迎的不是我，是我的银子。”纵然脸厚如李芷兰，也不由得红了脸。周修德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李芷兰望着周修德背影道：“想不出这人是谁。”八老道：“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是不是土地公公转世。”李芷兰掏出那锭银子仔细看了看，不放心，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道：“青天白日土地公公送真金白银来？粉馆不用开了，我们天天去土地庙里烧香磕头。”八老道：“银子还给我和李枣哥哥。”李芷兰道：“还有脸要银子，孙子，今天要不是秀才脑筋转得快，你们两个王八蛋要挨刀。”转头对李枣道：“一把年纪的人，我不想说你，可是你不该，差点和这小子闯下泼天大祸。”李枣低头不语。八老道：“你还说他，一前一后，帮你赚了两笔银子。”李芷兰对李枣道：“人家托你的事，你还不去办？”李枣道：“马上去。”李芷兰对八老道：“我也不想你走，可是这一次，留不了你了。”小召道：“不要让他走。”李芷兰道：“非走不可。”小召道：“他走我也走。”李芷兰道：“你爱走不走。”八老道：“既然命里注定要给他们当孙子，逃不脱，我认命。”小召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八老道：“只要你愿意，就算天涯海角，我带你一起走。”小召道：“我呸！谁和你一起天涯海角。”八老哈哈笑道：“明明不舍得我。”小召羞道：“姓八的，你再胡说，我宰了你，让你孙子当不成。”八老道：“放心，就算当孙子，也还在粉馆里，你舍得我，我不舍得你，还有掌柜姐姐，李枣哥哥，秀才哥哥，我一个都不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