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呼气,像是要将自己的烦恼从心里压榨出来一样,长长地吐出心中的思绪。等到心中有些平静下来,她才伸手到桌上取了个糕点,站起来走到殿外将糕点掰碎,给阶下大鱼缸里的鱼喂食。
慕云沣抬头不见了心颜,急忙起身到处找,出去了才看见她坐在鱼缸旁边喂鱼。糕点喂完了,小鱼还不肯散去,她便把自己的手伸进鱼缸中,那些金鱼以为是食物,争着上来啄吸她的手指,她觉得痒痒的,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他站在旁边看了好久,看她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水光潋滟,明亮无比。
命运真是无法预料。如果自己的父皇没有心血来潮替她赐下名字,如果太妃没有做那个梦,如果自己没有在她离开的那一刹那拦下她,不知道现在她会在哪里,人生会怎么样?
如果自己永远也没有遇见他她,那么现在看着她的人,会是谁?令他心口暖暖发热的人,会是谁?
心颜抬头看见他,仓促一笑。慕云沣将她湿漉漉的手拉出来,嗔怪道:“多大的人了?你看,连袖子都掉进去了!”
心颜轻轻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只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垂咨殿里面,向他们看过来的人,正是豫章王慕云澈。
四月末的狂风,落花满庭。风卷起坠珠纱帘,吹乱鬓角。
或许是周围太过安静的缘故,她一时神情恍惚,眼前模糊看见,三生池上两个人并立的身影,风乍起,吹皱一池湖水,于是他们的身影在水面上,动荡不安,舒展,扭曲,再舒展,再扭曲。
即使一身尽是璎珞光华,可她的身边不是她曾经在三生池上相拥亲吻的人,即使繁华极盛,于她……却好像只是,徒增凄凉。
慕云沣察觉到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轻轻抬头,轻笑:“没什么,殿下。只不过是我担心我的手濡湿了你的衣服。”
慕云沣向她看的地方望去,那边空空如也,慕云澈早已离去,所以他笑笑:“无事,天气也很热了,凉一下正好。”
他的温柔包容,让她更觉难受,不明白他为何要以太子之尊,对自己如此小心翼翼。
宫殿里的争吵声骤然激烈,慕云沣无可奈何地放开她的手:“颜儿,你且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她目送慕云沣离开,转身从廊下走过,向着那颗开满繁花的树走去。
经过一处窗子阴影时,一道身影闪身而出,正是慕云澈。
他手握一份案卷,头也不抬,依靠在大树旁,身姿清逸:“为什么?”
心颜转头看向窗内的他,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案卷,没有转头看她,侧面的容颜在流云蝙蝠的花窗之后,看不清神情,但,他确实是在问她。
跟随身后的雕菰在与豫章王目光相接时轻轻垂头,小碎步退了下去。
心颜略微松了口气。
慕云澈并未放过她,又问:“为什么?”
心颜一时喉口阻塞,心口一种暗淡的酸涩感涌上来。
“为什么你选择了进宫,却还留着我给你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别的男子送的东西,会成为你进宫之后的致命伤吗?”他神色淡淡。
他手眼通天,宫中的动静,自然逃不开他的耳目,那九龙玉佩的事情,又怎么能瞒过他?
心颜慢慢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她才能勉强呼吸。眼前一片血色,无边无际的天空笼罩下,金黄色的屋顶,朱红色的柱子,玉白色的殿基,就好像富贵、鲜血、悲凉融合在一起的天地,他们身处其中,不可自拔。
过了良久,她才缓慢地说道:“表哥,你信吗?我一直以为,我进宫时会遇见的人,是你。”
仿佛此时晴空之中,突然有电光闪过。
他骤然转头,看向她,眼中似喜似悲,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被命运捉弄的人,有什么话能说。
她勉强笑了笑:“你看,你遇上了一个笨女人,她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所以,在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她竟然会错了意。”
心颜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悲哀和绝望就会让自己的眼泪决堤,所以,她再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去。
慕云澈丢下案卷,快步追上来,身后暗卫白昼急忙捡起案卷隐入黑暗。
慕云澈情不自禁地抱住心颜:“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心颜冷漠地掰开他的手:“爱与不爱,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慕云澈低吼:“如何能没有意义?如果你还爱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出宫去。管它什么皇位,管它什么荣华富贵,本王都不要了!天下与我何干?我只想要你!”
心颜苦笑:“表哥,不要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姑姑听了会生气的。”
慕云澈冷笑:“她只想着自己的位置,想着能得到父皇的爱,她从未为自己的孩子打算过,我又如何会为了她打算?”
心颜轻轻推开他:“我此生也就是这样了,表哥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慕云澈不怒反笑:“好,好,好!你可真是好啊!”说完,拂袖而去。
“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所以我妄图守住我们爱情的信物。这个天下从来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我们能做的……”心颜撕心裂肺道,“唯有认命!”
她的面前,花开无限,华美灿烂,可未来究竟会遇见什么,她却一点把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