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陆子布早已困倦入眠。而几位长辈依然在谈论着什么。
“张兄,你已经决定好了,让思远明天就启程吗?”何元立问道。
“思远已经十六岁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好教他的了。这些年我带着他参观了很多地方,也算是培养出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少年吧,至少,对得起当年务观的托付。现在我们年事已高,该让思远回到陆家,去陪陪务观了。务观对思远很是关心,来往书信中可见思念之切。”
“十六年,真是转眼一瞬间啊。那个小娃娃已经成长为平定山贼的小英雄了。”谭德称感慨道。
“让思远带着师兄的书稿走吧。”吕商隐终于又开口了。
“我正有此意。务观才气,非我等可比拟。而且他在书巢中印书颇多,交给务观,才能让师兄的作品流传下去。”
“不再让思远留几天了吗?你应该还有很多要说给他的。”
“这孩子太优秀了,要说话,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他毕竟不输于我们。他通过我们来到这蜀地,在此成长,却非因我们而来,他并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务观。他属于大宋。这么看,几天和明天,也没什么区别。北方的大丹族已经崛起,据说他们以冻结的月亮为图腾,神秘的首领即将以宗教的形式整合北方,届时,我大宋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强敌,这将不仅仅是金,还有北方的蒙古诸部。所幸现在川中有余玠、张威将军统率、京湖有孟氏父子、扈再兴几位将军、还有毕再遇、赵葵、杜杲几位将军英勇善战,年轻一辈的王坚、张珏、文天祥、陆秀夫、孙虎臣、刘师勇也在成长,还有襄阳的吕文德将军以及郭大侠夫妇也是率领武林群豪守护着国土。让这孩子飞起来吧,他不是要做大侠吗,就看看他这位大侠能不能成为国之栋梁了。”
“思远此去,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
“没关系。他的表字还是我起的呢。按理说他才十六岁,还没到拥有表字的年龄。但是务观暗中嘱托了我,让我为他起表字,可能也是给我留些纪念吧。其实我更喜欢他的乳名小酊哈哈。”
“只要他坚持正路,他就是少侠陆子布,也永远是张思远。”
……
第二天清晨,张縯告知了子布这一切。
临行之前,张縯先带着子布来到昨日经过的长路上,回首向来萧瑟。
“思远,我带着你走赵将军的路,其实还有一层深意。”
“是让我也学枪法吗?”
“远非如此。你可知,千古名将,浩如星海。子龙将军不过是其中一颗普普通通的星斗,战功业绩超过他的何止百人?但为何至今子龙将军的庙宇依然香火鼎盛?是因为他虽然是一员武将,却始终保持一颗爱民之心,一颗和人民在一起,想和多数人心贴近的心。这样的心,虽死犹生。务观也是这样的人,他此刻或许正骑着驴在民间施药呢吧。这次,你自己一个人走,记得去和田亩中的劳动人民喝上三杯烈酒。”
登山临水,倦鸟纷飞。寒风吹拂着离人的面庞,而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依然携着手,尽力抗拒着终究无法逃避的离别。
“父亲,我们漫步这么久,原来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告别。”陆子布略有怅惘。毕竟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面临要和最亲密的人告别。
“孩子,不要怕,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吗?”
“记得,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
“很好。你先乘船回到家中,带好行李就步行出发吧。我早已为你弄好了过关通牒,就在家里的书架上放着。草药和盘缠我也都为你准备好了,就在你的床下,够你走上好久的了。”
“那么父亲您呢?”
“我打算在这里和你何叔父混口饭吃,可能很久,也可能没几天。”
“父亲,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
张縯没有回答子布,而是直接把子布推到船上,之后牵出早已备好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船夫早就被嘱托好,带着子布顺流而下,船借风势,像箭一样飞快,只留下子布在江上渐行渐远。
他奢望着能够再看到义父一眼,因为这一去,可能就是诀别。
他想起自己懵懂的年纪,被义父牵着手漫街游玩,在酒楼茶肆中听风赏雨,在寒冬酷暑里苦练功夫。
他想起了上元节的走马灯,吐火飞剑的艺人,还有蹴鞠者的一点星飞。
然而,义父却走得如此坚决,直到那斑白的头发乘着奔驰的老马在冬风猎猎中凝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
……
几天后,思远孤独地回到了位于重庆府的家中,按照父亲的提示,找到了每一件必需品。
天色已晚,子布准备明天出发,于是关好了门,却在门后看见了一杆自己从未见过的长枪和宝剑。仔细看上面还有一封信。
“思远,这是令堂留下的杨家枪谱。你可能不知道,令堂也是杨令公后人。这杆枪和剑是我特意为你打造的十六岁礼物。江湖纷争一剑可荡平,沙场临敌还须一寸长一寸强。山路崎岖,长枪也可以当拐杖用用,闲暇时候可以练练杨家枪,枪谱也在包裹里。如果用坏了,就丢掉,不要留恋兵器。还要记住,长枪架手易老,若不知短用之法,一发不中,或中不在吃紧处,被他短兵一入,收退不及,便为长所误,即与赤手同矣。须是兼身步齐进,其单手一枪,此谓之孤注。此杨家枪之弊也,学者为所误甚多。”
……
次日拂晓,子布一如往常出门练功一样离开家门,不同的是,他肩上多了行囊,腰间多了宝剑,手中多了长枪。
走了不久,来到一座桥边,往日繁忙的桥梁如今仍在安眠。
透过枯干的冬草,便是生养自己多年的河水。此时依稀泛着暗蓝色的微光。
子布想了想,虔诚地把家门的钥匙扔到了河里。他感到寒意消退,离愁散去,壮怀涌动。
在钥匙坠入河面的一霎那,一轮红日在天际线上灿然夺目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