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儿扶着墓碑站了起来，宁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阵山风吹来，红绫翩然飞动，叶修望来时，少女轻盈的身姿竟随风起舞，舞姿虽有些生疏，却强劲有力，有着独属于她的风格。
“其实，我学什么都快，那天他笨，说看到宴席上的舞女跳的好看，想让我也变好看，就花光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要买书的钱给我买了条红绫，我骂他傻，然后也傻乎乎地去学了跳给他看。”她的舞随着自己的话语开始变得柔和起来，触碰到心中的柔软，也触碰到那个两小无猜的时光，“可惜，我那时沉迷于浩瀚的武学，没有正视过自己内心的其它想法。”
叶修脸上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又何尝不是呢？
“目中执一朵，不见天下春色。
心醉梦亦晚，遥知已奈何。
树梢梢头惊风雨，几许春秋过，落为红泥无奢。”
洪喜儿忽然唱了几句嘹亮的歌，红绫曼曼，柔情款款，末了，她俏皮地笑着，问叶修：“如何？我写的。”
“怪模怪样。”叶修看到洪喜儿面露鄙夷，自己只是撇过头去。
洪喜儿转眼又笑了：“你呀，就是不会说话！你这把剑就算赔罪了！”说着，便伸过手来讨要。
叶修想也没想，将束腰的白龙剑递了出去：“那就送姐姐了，这剑我现在也用不上。”
“叶小哥果然很大方呢！”洪喜儿接过剑，屈指弹在剑身，发出幽幽轻鸣，红绫卷回身，层层系于腰间，轻柔飘摇，似是红蝶振翅，随时要随风而去。
红绫回卷剑影出，这剑法她自然用起来自然得多，只要理解了就能随心所欲，心神意念游走之处，便是剑锋所指。
此时舞剑，既不是为了比试，也不是为了修行，仅仅是舞，仅仅是为了一展自己最美好的姿态，烙进山风中，落在云霞里。
风中使剑最风波，那绵绵中透着犀利的风波剑也被她化成了温柔的舞。
剑随心动，洪喜儿的心意神都处于绝对的宁静之态，静则坚，她既是缅怀，也是告知叶修她的决意。
风波剑展现的最美的韶华，他也是曾见过的，只是那也是心中的一痛，可他还是抬着头，看着洪喜儿为另一人而舞，看着风波剑描绘着不属于它的剑风。
果然……心意最重要吗？叶修怔怔出神。
山风凌冽，层层叠叠的剑光却拨柔了风息，挥洒开去，挥出了春风化意，篝火呼呼作响，风中似有乐声响起，星火跃动之间，洪喜儿晶亮的眼中有了火光点缀，面向叶修的方向时，那股温暖让他心动。
只是那飞舞的红云，如何不像是在熊熊燃烧，决绝，依旧是这套剑法的神髓，她只是在舞，却没有丢弃。
他的心慢慢收紧，却没有前进。
舞毕，白龙剑噌的一声刺入山石之中，立在坟前。
洪喜儿双眼中只有那座孤坟，凝望了片刻，忽然一笑：“他最喜欢剑了，说帅，最适合大侠、大英雄，我就不客气地送他了！”
叶修没有插话，等到洪喜儿愿意跟他聊上两句，他才开口，两人在山间闲聊了很久，似乎他们一起的旅途还将继续下去，不过叶修知道，这不过是洪喜儿性格使然。
叶修和洪喜儿轮流朝着火里添柴，两人都看着火堆，柔声诉说着各自的往事，时而笑，时而闹，时而倾听，时而沉默，快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洪喜儿像是无意间看向了西边被落日余晖映红的树海，随后对着叶修笑了笑。
叶修理解了，起身一福，转身离去，只是他不放心，回了几次头，都看到洪喜儿蹲在坟前，专注地抚摸着那块墓碑。
想到自己被毁掉的墓碑，以及不明所以的道标，叶修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就算是相似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地方。
叶修有些失魂落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只是感觉到一丝不妙，想要逃离，但他又是数次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一人一碑，安静得像是千百年前就是那样，就在那里。
叶修回过头，深深地呼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冷，此行还要去更北边的地方，只怕更是会冷入骨髓，希望，真的能找到他所遗失的东西吧，希望，可以把一直执迷的自己从这让人无力的泥沼中解救出来。
可是……还会有谁呢？
他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已是越走越远，忽然从身后起了一阵大风，叶修顿住脚步，有所感应地回头，却看着风一路畅通，视线所及再没有他人的人影。
他的手握紧了一下。
“别这样……”叶修亦步亦趋地走了回去，站在突出一角的山崖上，看着地上熄灭的火堆，只有灰黑的余烬在被山风卷去，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也寻不得那个身影。
她……走了？
不会的，她实力高强，就算从这处山崖落下去，也最多小伤，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她人呢？
他四处张望，可那呼啸的风中如何有另一人的痕迹，他张皇地寻找着，最后盯住了那座坟，坟里是空的，叶修早知道了，尸骨无存，便是那个少年绝望之下无意中重伤洪喜儿内心的选择。
叶修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那石碑上也没有写着谁的名字，也就代表着下面不止一个人。
“长生总有终结。”武神当时的话悄然而过。
“洪喜儿，洪水的洪，欢喜的喜，痴儿的儿。”初见时，洪喜儿说的话也仿佛在风中回荡。
“痴儿……呵。”叶修嘲弄似地笑了一声，右手搭在腹部，面现冷汗。
干净剔透的眼睛里慢慢有血色淌过，他压抑着，喘息着，不让激昂的情绪控制住自己。
天还是很蓝，风还是很清，人却渐渐浑浊。
他就站在山崖边上，孤零零地争斗了很久，直到落日开始沉入天边茫茫的线，照在叶修脸庞上的光也渐渐寒冷。
“谁又能来救救我呢？”叶修松开右手，眼里再没有任何人性，只有血意充斥着双眼。
昏沉的黄昏下，只有苍凉的嚎叫盘旋在孤寂的天空，血色渐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