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瘦的身量在一袭黑衣映衬下稍显些弱质,可周身萦绕着刺骨的凛冽,却让人不敢轻视,他肤色也比寻常人更白一些,五官是少有的锋利精致,轮廓分明,无端有种难以亲近的清矜,一双狭长的凤眼隐在金丝边框的眼镜后面,看不清什么神情。
仅仅是站在哪里,男人从骨子里透出的上位者气息和浓重压迫感也让人无法忽略。
他右手还拿着手机抵在耳边,那边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男人低低嗯了一声,又往病床方向扫了一眼,放下手机。
梁启之探头往病房外看了一眼,一起来的那个后期身边站了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没什么明显的动作却把人牢牢控制住了。
他有些不悦,冷声道:“你是谁,没看见这是警察问询吗?还不赶紧把人放开!”
闻言,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径自往内走了过去。
梁启之心一紧,下意识就要去拦,却被老警察伸手阻止,他疑惑又急躁,就见自己师父摇了摇头,表情肃凝。
随着脚步声走近,宋南絮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好像猎物对捕食者天然有着的警惕戒备,她看着那人手上的黑色皮革手套在视线里一点点放大,医院独有消毒水气味里忽然被凛冽又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覆盖。
头上微微一重,那人戴着手套的手好似十分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和你一起送进来的那个女孩刚刚宣布脑死亡,南南想三叔怎么做?”
脑死亡……
宋南絮大脑一片空白,记忆也一片空白。
她是真的失忆了,几乎把关于她自己的一切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醒来后她听到那个所谓她母亲的女人哭诉,听她说自己不仅吸毒还撞了人,听她说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情,甚至一度怀疑那女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者自己根本就是她为了帮自己女儿顶罪找的替罪羊。
可虽然弄不清自己是否真是宋南絮,虽然心里惶惶没有着落,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比如那个一脸梨花带雨得知她失忆还要她自白的母亲和她之间有龌龊。
毕竟如果她真的完全按照那女人说的录口供,那监狱她是去定了,而且她直觉那女人不会像说的那样,给她找律师,送她出国,所以才会有刚刚那一幕。
她心里仍旧觉得自己不是那个声色犬马的宋南絮,也更愿意这样相信,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她真的只是失忆,那么她真的撞人了?而且那个女孩还陷入了脑死亡?
脑死亡,虽然还有生命体征,但作为人应有的本质特征的意识和自我意识却已经丧失,有意义的生命个体就不复存在。
一个活着的死人。
而她,是杀人犯。
宋南絮低下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觉得冷,头顶那只大手隔着厚厚的皮革也半点温度都没有。
再细品男人刚才说的话,她只觉寒意更深重了些,虽然那话听起来像是体贴关切的长辈,可怎么听着却大有种要替她“毁尸灭迹”的既视感呢?
“三、三叔。”
宋南絮低声喊了句,又微微侧仰起头,她说话时惯于看着对方的眼睛,此时带着细微隐蔽的打量,“那个女孩的家人呢?”
她声音轻软稍稍带了些喑哑,听着有种低低的痒意,说话时微微侧仰起头看过来,眼睛周边晕了淡淡的粉色,很有些惹人怜爱的小可怜模样。
戚商陆缓缓收回手,想起之前送到他手上的几分报告,从进病房后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和他有颇多干系纠结的侄女,镜片后墨色的眼瞳深沉,好像幽邃的夜海,海面一片风平浪静,其下也许却是涌动的暗潮。
那目光直接不带任何掩饰,或者说他根本不屑甚至是故意要让人察觉,宋南絮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外到内,从皮骨血肉到灵魂都被一一剥开审查了个遍,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人想要从这目光下逃走。
好在就在她真忍不住的要动之前,对方先一步移开了目光,“还没有消息。”
宋南絮蹙了蹙,隐约觉得不对劲,没有消息?
一个19岁多的年轻女孩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和家里联系,她的父母怎么会没有任何联络和行动?
宋南絮的这些想法同样也在病房内的其他三个男人脑海中浮现,在他们的调查结果里,那女孩籍贯不在京城,也不是独立叛逆的性格,每周至少会给家里打三通电话,和这样一个身处外地的女孩失去联络,她的家人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连个电话都没有。
他们的电话也打不通,甚至让当地民警根据女孩入学资料所填的家庭住址找过去后,竟然发现他们已经搬走了。
只是事故的经过明显,人证物证都在,也已经定性为恶性肇事逃逸案件,警方的重心就都放在了肇事人身上。
而戚商陆暗地调查到的就越发让这起事故扑朔迷离,那女孩资料上的父母根本就不是夫妻关系,还有每个月都会定期打到他们卡上的那笔钱……
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等感觉到皮革的质感,才想起自己是在外面,戴了手套。
刚要收回去,手底下却被什么轻轻顶住,然后蹭了蹭。
他脸上难得露出些漠然以外的其它情绪,虽然很快就消逝化为平淡,收回了手,但主动伸出脑袋的宋南絮却是睁圆了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那不是她的脑袋。
宋南絮清清嗓子哦了一声,稍微往后挪了挪,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忽然对自己不是宋南絮的这个猜测产生了质疑,她刚刚那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就好像她之前就做过很多次又或许是她很多次都想这样做。
现在她十分庆幸自己脸上受了伤,遮住了蔓延上来的热度,“那……她在医院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承担,可以吗?”
戚商陆隔着手套捻了捻手指,幽邃的眸子在宋南絮脸上梭巡了一遍,又淡淡移开。
“已经安排下去了。”
“……哦。”
看了眼旁边面色严肃的两个警察,宋南絮觉得可以试试把因为刚刚那句有歧义的话掉下的好感度拉回来,“三叔,您让人把那位警察放开吧,而且我们还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