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翛然宫中,无人可以高枕安眠。
皇帝、太后、瑜贵妃,全都聚在了翛然宫,个个脸色铁青。受害者潇淑妃坐在一边,无声地抽泣着,千仪在旁边安抚着她。很不幸,这场“三师会审”本应没有一个外人,连弥月和德安这样的老资格宫人都被太后摒退了。而我,这个“外人”,却置身其中,原因自然是我撞见了这桩丑事,是“目击证人”。
而罪魁祸首明宬跪在大厅中央,狼狈不堪,刚才被皇帝揍得红红绿绿,又翻入了浴池,此刻的他,浑身都还在滴着水,他跪着的地板上也积了一滩水。落水狗,就是他这个样子吧,我心中冷笑。
“容德妃、三皇子妃到——”德安公公的声音在前院响起。
两个宫装女子推门而入。“宏儿!”容德妃一眼瞧见明宏这般模样,就慌了心神,不顾礼仪地扑了上去。倒是三皇子妃笃定,还中规中矩地行了礼,跪在明宏旁边,大有生死相随的气势。
“德妃,这就是你给朕教出来的好儿子!”皇帝质问容德妃。
“臣妾不知宏儿犯了何事,惹皇上如此不快。”容德妃垂首道,又抬头求助地瞟了一眼瑜贵妃。
“瑜贵妃,你来告诉她。”皇帝打断容德妃的求助眼神。
“皇上……”瑜贵妃看着皇帝,难以启齿,“德妃妹妹,三皇子在淑妃妹妹……沐浴之时,打晕宫人,闯进浴房,对淑妃妹妹……出言不逊。”
容德妃、三皇子妃听完,惊愕之意浮于脸上,无言以对。而三皇子妃更有几分怅然。“宏儿,告诉你的父皇,这是一个误会,你不可能会这样做的。”还是容德妃护雏得紧,只要出了事就是别人的问题,像她对婵儿的看法那样,受欺侮了还是婵儿自己的不是。
“慈母多败儿,德妃,你就是这样教育儿子的吗?哀家甚为失望。”太后开口道,上次太后让德妃禁足的事,太后估计还记着。
“太后,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心想,宏儿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孩子,绝不会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说不定是有人有心陷害,纠缠于宏儿。请皇上查清楚,别冤枉了自己的儿子啊。”失策啊失策,容德妃现在还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明明皇帝亲眼所见,她还企图这样来开脱,实在是太失策了,这样只能将自己逼上断崖啊。这样的榆木脑袋,她是如何保住今天的位置的?
我觉得很有趣,哼,我一边希望皇帝给他个半死不活,这一边又希望对手强悍点,别让我这个总导演一个人说了算才好哇。奇怪的是,为何明宏一直都没有开口。
容德妃的话含沙射影,愚蠢至极,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潇淑妃今天表现得也比较奇怪,一直在垂泪,什么话都没说,难道真的是惊着了?可听到德妃的话,她也凄然开口了,“德妃姐姐,您难道还想说是妹妹我不守妇道,魅惑于三皇子吗?他可是我宸儿的三哥啊,我怎会……”淑妃说不下去了,如鲠在喉。淑妃的最后一句话有些蹊跷,她直接说她是明宏的庶母不就成了,为何刻意提到了十二皇子?难道她也是心机用尽的人?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如果她也是这样的人,那么这个皇宫,还有谁,是干净的?
“淑妃娘娘,你是淑妃,我是德妃,妹妹我哪称得起娘娘的一声姐姐啊。”都这个时侯,德妃还满含敌意地说着这样的话,她还想不想活啊?我是彻底诧异了。
“够了!”皇帝喝道,“德妃,你就这么点胸襟,如何能配得上朕赐予你的一个德字!你是预备让贤吧。”
“皇上!”德妃吓住了,扑通跪倒,“臣妾无心之失,望皇上恕罪!”
“哼!”皇帝哼了一声,“明宏,你可有话说。”
我开始有点紧张,我在赌,赌明宏对潇淑妃,不,对素儿的情有多深,如果他爱素儿够深,那么这件事他会完全背下来,就此结束。如果他对今天为何来翛然宫的事透露了一个字,那么我的性命危矣;尽管他依旧有罪——因为皇帝亲眼看见他对潇淑妃的癫狂——但是只要他一透漏半个字,他会拉上我或者别的无辜的人当垫背的。
“儿臣无话可说。”明宏真的这么爱淑妃?又轮到我纳闷了,一个对爱如此执着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对女人用强的恶徒,真是天大的讽刺!
“好,既然你都承认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忤逆犯上,理当问罪,来人啊!”皇帝喊道,他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一个大义灭亲,男人,为了女人,父子都可反目;不过他说的是“忤逆犯上”,论罪仅是受点皮肉之苦,“拖出去——”
“翩婕妤驾到!”她来凑什么热闹?我开始来了兴致,开始偏离我的轨道了,看来有好戏看了。
“你来这儿作甚?”皇帝蹙眉看着翩婕妤,太后和瑜贵妃也没好脸色。
“臣妾听说淑妃姐姐受了惊,特地赶过来看看她。”她也听说了,消息还是传开了?想起她跟那个王爷的奸情,我忖度了一阵,只怕是来者不善吧。
“你回去,这儿没你的事。”皇帝摆摆手道。
“皇上……”翩婕妤跪了下来,凄声叫道,“臣妾有事禀报。”
“有事明日再议,退下!”皇帝不耐烦地道。
翩婕妤看皇帝要撵她走,低低地哭了起来,在座的皆皱起了眉头。太后不耐烦地说,“让翩婕妤说吧,皇上,她不说,恐怕这后宫不得安宁。”
“臣妾听说,三皇子在淑妃姐姐沐浴之时闯入浴房,冒犯淑妃姐姐,臣妾想起自身日前遭遇,在御花园被三皇子言语轻薄……悲从中来,”翩婕妤说得煞有介事,似乎三皇子也对他动过色心?“臣妾此番特地前来,还望皇上和太后做主,严惩三……”
容德妃急起来,口不择言,打断翩婕妤,“你这个小浪蹄子,口出狂言,蒙蔽圣聪,污蔑我儿……”
“放肆!”太后拍案而起,怒道,“堂堂一个德妃,竟然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这德妃你不必做了!”
德妃瞬间脸如土色,哑口无言,明宏终于激起一丝情绪,“皇祖母,是孙儿不孝,孙儿愿意领罪,请皇祖母饶恕母妃,请父皇看在母妃多年来侍奉父皇的份上,饶恕母妃,对……淑妃娘娘的不敬,儿臣甘领一切罪责,可是这位翩婕妤,儿臣正眼都没瞧过一眼。”
明宏是疯了还是傻了,这话都敢说出来,这番话不是说皇帝没眼光宠信翩婕妤,让皇帝更怒,“哼!”皇帝哼道,“难道你还有不领罪的道理!朕的妃子,何时轮到你来评判,朕还没死,这后宫,还不是你的,就算朕死了,这后宫也不会是你的!”
“皇上息怒。”瑜贵妃劝慰皇帝,“三皇子今日之所作为,有伤宫闱,实在不妥,但是,念在他并未铸成大错,稍作惩戒就是了。”
“贵妃娘娘这话臣妾不同意,”翩婕妤说道,“并未铸成大错从何谈起,难道千仪宫的宫女婵儿的事还不够错吗,淫乱后宫的皇子,论律当如何,娘娘比我清楚。”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即使是皇帝不知道婵儿的事,他也惊了,因为“淫乱后宫”这个罪名。我和千仪相视一眼,不知所措,婵儿的事她也知道,还有什么事她不知道的!我顿时惊得后背汗津津的,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所有的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宫里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在看着,看着你越雷池,随时准备着往死里推你一把,我太低估这些美娇娘了,谁不知,后宫里的女人,是天底下城府最深的女人。
皇帝不知此事,但是太后知道,她指着翩婕妤,“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太后娘娘,您没听错,宫女婵儿确实是被三皇子玷污了,愤懑不已自杀而亡的。”翩婕妤得意道,她是得意了,这句话打击了多少人!这样一来,明宏没活路了,容德妃身上的责任也别想往外摘,而千仪也成了欺瞒太后的不孝女儿了。翩婕妤就不怕,得罪那么多人她以后在宫里如何过活?其实宫里很多丑事别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才三缄其口而已,她倒好,唯恐天下不乱。
三皇子妃神情凄然,她没有太惊,即使她惊,也是惊翩婕妤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她只是悲,想必她不是不知道,而是隐忍了。
皇帝这下听明白了,他的煌煌威仪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灰霾,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太后,反应过来了,“千仪,此事当真?”
“母后……”千仪知道再隐瞒不得,只好点头,随即又说,“请母后息怒,千仪并非有意欺瞒母后,只是婵儿死得冤,但她毕竟是自杀,千仪怜她家中老小,怕他们受到抄家之累……”
“婵儿的家人,哀家不再追究,可是明宏,罪无可恕。”太后也是极怒,对自己亲孙儿也没了怜惜,“皇帝,你说句话吧!”我不是可怜明宏,我是可怜太后,她的狠绝,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宫里就再也没有亲情可言了?
“明宏身为皇子,行为不检,淫乱后宫,按律……”皇帝犹豫了,这个罪名比斩首还残忍,身为男人,他竟不敢启齿了,“瑜贵妃,后宫的律例,你比朕清楚,你来说。”
瑜贵妃蹙眉,看着这满堂的罪恶,“按律当……斩!”瑜贵妃看了一眼皇帝,“皇上,您斩了他吧,按天仪律治他的罪,比杀了他还残忍,臣妾也是一个母亲,不忍看到……”闻言,德妃、明宏、三皇子妃俱面无人色。我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她们都是不把奴婢当人的人,瑜贵妃不忍处置明宏,那么婵儿的死,她就忍心了?
“不行,”出声的是太后,这宫里,还是太后的心最狠吗?“不杀一儆百,这后宫以后还有法理吗!想当年圣祖皇帝,大义灭亲,换得了天仪后宫三百多年的井然有序,如今明宏以身试法,定不能饶!皇帝,你是明君,不能徇私。”
太后说的圣祖皇帝的事,是指三百多年前的天仪皇宫,时有皇子猥亵宫女的时出现,而到了圣祖皇帝,他的第九个皇子,因为喝醉酒欺侮了一个宫女,那宫女不幸怀孕,九皇子的母亲得知后,为保儿子,逼死怀胎五月的宫女,一尸两命,宫闱震惊,圣祖皇帝龙颜大怒,把九皇子母亲打入冷宫,并对九皇子大作惩戒,从此就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而对淫乱后宫的人,就有了这么一条成文的律例——淫乱后宫者,处以腐刑!
“来人啊,”皇帝高声喊道,被太后这么一说,他不再犹豫,“把明宏押下去,处以腐刑,遣至皇陵,永世不得踏出皇陵一步!容德妃贬为庶人,永居黄花堂!”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一时间,明宏眼里一片死灰,容德妃几乎晕了过去,连求饶也没有了。
“皇上!”一直没出声的三皇子妃凄声喊道,“明宏是您的亲儿子啊,也是您的孙儿的父亲啊,您就不能网开一面,看在您未来孙儿的份上,饶了明宏吧!”
什么!?三皇子妃有身孕了?我始料未及。“夫人……”明宏眼里光彩一闪而过,随即熄灭,“我负了你……”
“哀家说过,皇帝不缺儿子,更不缺这种不长进的儿子,拖下去!”太后狠狠道,又对三皇子妃说,“你依旧是你的三皇子妃,你的儿子出世,也依旧是皇孙,他依旧有他的爵位,你不必再求情。”
“皇祖母,”三皇子妃落泪,“孙媳的孩子,要的不是爵位,他要的是父亲,哪怕他的父亲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也要认。不管明宏做了什么,他依旧是孩子的父亲。虎毒不食子,皇祖母,求您放了他吧,将我等贬为庶民,世代不得入京,我们会走得远远的,孙媳求您了,求您了。”
“皇上……”瑜贵妃和潇淑妃同时开口,估计都是被感动了,但皇帝伸手压下了她们的求情。千仪看着我,我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太后决心一定,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而且,我也不会同情明宏。
“哈哈哈哈……”容德妃爆出一声凄厉的笑声,“疯子,你们这一群疯子,你们不得好死!”她疯了。
“都拖下去!谁若再求情,同罪!”太后面无表情地大声道。
侍卫们能不从命,拉起容德妃与明宏就往外走,明宏不知是出于什么心,边走边大声喊道,“父皇,你就是杀了我,也抹不去素儿在我心里的位置,你输给我,你永远地输给我了!你不杀我,我会好好活着,看着你如何输给我!”
这话,他是报复,报复皇帝,报复潇淑妃?不,不是报复潇淑妃,他是在帮潇淑妃,他知道皇帝不愿输给任何人,他不想潇淑妃因这次风波受累被皇帝轻视,他,是真的爱她。潇淑妃远远地看着明宏,眸中大雪纷纷。
皇帝面无表情,但是我看见他的拳头又握了起来,他厉声说道,“送进净身房行刑,挑断他的脚筋,让他好好活着!”
三皇子妃听毕顿时晕厥了过去,她才是这件事中最可怜的人。翩婕妤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猜得到。瑜贵妃和潇淑妃都别过了头,太后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皇帝站在大厅中央,神情严峻,他依旧是纵横天下的君王!千仪垂泪,走近三皇子妃,扶起倒在地上的她,凄厉地对门外的宫人喊道,“宣太医!”
而我,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冷眼看着,翛然宫中,人人各怀心事。
走出翛然宫,我抬头看着无月的夜空,婵儿,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