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何家姑侄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李剑吟忽然端个食盘进来。
他单手掀开隔着后院与大堂的粗布帘,一股复杂的香味瞬间弥漫开。
李承欢鼻子灵敏,立刻丢下手里的蜜饯,钻出柜台,向李剑吟跑去。
李剑吟走到正对着店门,长长的老木桌前,一边摆菜,一边道,“何姑姑,你在瞧什么呢?”
何小仙正在门口等李剑吟归来,忽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由一愣,随即转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一直在厨房忙。姑姑,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李剑吟顺手打掉李承欢偷吃的小手,一经接触,只觉对方皮肤滑嫩柔软,恍若丝绸,心头莫名一动,又想到对方是个大老爷们,不禁恶寒。但他的心思很快回到食物上,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待何小仙坐下,才跟着坐下。
李承欢吃人嘴短,见李剑吟坐好,才敢再次伸筷。
李剑吟重伤未愈,加上店里人不多,所以只做了四道菜,分别是清炒笋片、油炸花生米、鸡蛋羹,及假煎肉。
李承欢先吃了口清炒笋片,本就明媚的大眼睛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恍若两只大灯泡。这笋片炒的通透,把竹笋青涩、土腥的味道全部剃掉,只留下浓郁、甘美的鲜香,令人回味无穷。
最神奇的是,寻常厨师炒到这个火候,竹笋自身的水分多少会流失一些,但李剑吟控火精准,先用恰到好处的大火锁住水分,再以适当文火慢慢煨熟,因此笋片炒好后不失一丝一毫水分。
李承欢咔嚓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的汁液,仿佛在吃刚摘下的水果,随后慢慢涌出的淡淡咸香,则让人意识到,这也是道不错的下饭菜。
李承欢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剑吟,“这是你做的?”
“嗯。”李剑吟点点头,“后厨的食材不多,只炒了这些,姑姑您凑合吃吧。”
“好。”何小仙微微一笑,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她味觉虽然不灵,但触觉犹在,这花生米一入口,外焦里酥,干脆异常,只这手功夫,就足见李剑吟本事。
而且何小仙深知李承欢不会无的放矢,自己当年也算京中名厨,李承欢经她调教,舌头挑剔的很,不会随便夸赞一道菜。她边吃边笑,瞧李剑吟的眼神愈发好奇,还带着一丝温柔,这小子真是不断带给她惊喜,先是掏出上千两买店,这会又露了手神奇的厨艺,还有他那像极了故人的面容,却不知还藏着什么秘密。
李承欢没有这般心思,只一个劲吃,自打何小仙失去味觉后,他的伙食标准便从云间跌至谷底,这次终于重返巅峰,他当然要牢牢抓住机会,先前对李剑吟不冷不热的态度,也因为这顿晚餐缓和些,“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花生够脆,蛋羹够滑。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你这般金贵,不想却是个做饭的好手。”
李剑吟的相貌确实极具欺骗性,天生带着一股贵气,只要给他好好打扮一番,说他是皇上,恐怕也有人信,他半真半假地解释,“我从小就好吃,家里厨子做不好,我就自己研究。不瞒姑姑,就算没有遇到你们,我也有开酒楼的打算,这可能是缘分吧。”
“虽说如此,但做生意与自己烧菜乃两码事,做生意一日动辄数百道菜,对体力、毅力都是极大考验,你当真能坚持住?还是去牙行聘一个吧。”何小仙劝道。
“好厨子可不容易聘,谁愿意来咱这小店。都半年了,也不见小姑你请人回来。”李承欢插嘴道。
“姑姑放心吧,我自有打算,而且承欢说的有道理,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厨子。”李剑吟捏了把汗,真要让何小仙找个厨子回来,系统估计能抽死自己。
“好吧,你先试着干一段日子。”何小仙言道,“不过我有个要求,你身上的伤未愈,这几天要好生将养,待痊愈之后,店里再挂卖酒菜的牌子。”
李剑吟一口答应,他也不想这么快开张,正好趁这几日找找何罗鱼,听说临安府六扇门有专门悬赏捉妖的地方,改日可以去瞧瞧。
李剑吟正寻思,忽听李承欢惊道,“咦,店里好久没做菜,我记得厨房已经没肉了,这是你买的吗?”
李剑吟闻声瞧去,只见李承欢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假煎肉塞进自己红彤彤的小嘴,美滋滋道,“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这鱼肉好鲜呀。”
“嗯,我今个儿路过集市,见他们卖一种没见过的鱼,说是肉质紧实,鲜香肥美,就买了条回来做,怎么样,好吃吧?”李剑吟古怪一笑。
“没见过的鱼,长什么样?”李承欢好奇道,凭李剑吟的厨艺,连他都没见过的鱼,想必非常罕见。
“怎么说呢,虽是鱼,却似蝌蚪,一尺余长,腹下白,背上黑,有黄纹。对了,这东西还会变大变小,时而鼓鼓地,时而瘪瘪地。”
李剑吟说道一半,李承欢的小脸已经煞白,待他说完,李承欢早已俯下身,扣嗓子眼,完全没了平日气定神闲的状态,边干呕边嘀咕,“李吟你个混蛋,完了完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
原来李剑吟所说的乃是河豚,碰巧李承欢以前吃过,经他描述,再结合刚才入口的味道,立刻确定桌上这盘正是河豚。河豚肉质虽美,却包含剧毒,故此才有冒死吃河豚的说法。这种鱼经懂行的料理,去掉含毒的肝、子、血三部分,是可以食用的。但李剑吟说他见都没见过,又怎会懂如何料理。
可怜李承欢一时贪嘴,多吃了两片,想到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不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承欢正自感慨,只觉过往人生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却见何小仙夹起片假煎肉放进嘴里,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不禁急的破音,“小姑,不能吃。”李剑吟听在耳里,恍惚间以为是个小女孩在说话。
“欢儿,你别听他逗你,这可不是河豚,我瞧应该是面筋罢。”何小仙笑道。
李剑吟见玩笑被揭穿,嘿嘿一笑,“姑姑好厉害。”他这话不是马屁,这道假煎肉用了他十成功力,无论外观还是味道,都与真河豚相差无几。何小仙没有味觉,单凭外观和质感,就能瞧出肉的真假,可见她当年厨艺。
李剑吟顿了顿,继续解释,“我刚刚做饭时,见店里没了肉,又嘴馋,便挑了几样手边的东西,先将葫芦并面筋切片,用香料腌了,再以小火猪油慢煎,最后加葱、花椒、酒一起炒,就成了这道假煎肉……”
李承欢在旁边听得清楚,白皙的小脸早已涨的通红,不待李剑吟说完,就握着小拳头冲过去,作势要打。李剑吟自知理亏,也不还手,只一个劲儿躲。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时打闹在一起。
何小仙在旁瞧着,会心一笑,这间客栈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又怕他二人打出真火,当下劝道,“两个没正形的,欢儿,你且小心些,李吟带着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