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公主是在中秋到来前的半个月来公主府看付欣的,来时行踪匆忙,到府内见付欣正在清点账册,不由长叹一口气,“我就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公主府还没布置好啊。”
接着,她开始讲起谢蔚然养的那位“清秀佳人”。
“其实这消息我之前听过,却不信。后来见了那女人一面,长得倒清丽,穿的却寒酸,整体观之,和你差远了。还正奇怪呢,这谢家二郎怎么躲着你,却整天见那女人。后来我听人说起那女人,才知道她身份奇怪,你猜,那女人是谁?”
“……”
“是谢驸马求学时老师的女儿!你说怪不怪,既然是老师的女儿,也算门户相当,怎么不娶了她,偏偏在婚后,闹出这种事?”
付欣拿了本书册,开始慢慢翻着。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我如今忙得很,那谢蔚然,我也不大看得上。要真闹出这种事,那就和离呗,我还轻松自在。”
“谢家门风可是清正。”
“那又如何?这京里门风清正的人家多了,伤风败俗的事不还是多得很。”付欣笑道,“不过,还要谢阿姐你告诉我这些。我正好派人去查,若是属实,就请阿爹做主。到时候各取所需,也是一桩妙事。”
吴兴公主顿时来了精神,“既如此,我推荐几个妙人给你好不好?”
“不好,且不说我如今没这个心思,我月事还没来过呢,也没及笄。纵情声色,将来伤的总是自己。再等几年吧。”
吴兴公主便告辞了。
蓝嬷嬷却过来问,“殿下,吴兴殿下说得可是真的?”
“不知道,我又不大出门。不若我派张可游查查?”
“查倒是好查。可是,若真的如此——您当真要跟驸马和离?”
“不然呢?”
蓝嬷嬷愈发忧心,“您之前,在长乐宫得罪了太后,这要再嫁,且和离的还是谢家,怕是,陛下也不许啊。”
“那就,再拖几年?”
蓝嬷嬷于是愈发忧心了。
付欣只好安慰她,“我长这么大,可有做过一件让人担心的事?您放心,我若真要和离,总会把自己处置的妥妥当当的。再说我惹祖母生气,那天的事情,若真由祖母开了性子,怕我们几个的名声都被毁了。祖母如今清醒过来,总能明白我的苦处。上次我孝敬长乐宫的头面,祖母不就很喜欢吗?”
蓝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
付欣便琢磨着,等她处理完自己这批嫁妆,就去亲自查一查,或者,问一问。
作为公主,付欣的陪嫁其实不比那些世家女子多多少,因那些贵女的陪嫁里多是现钱,首饰和商铺,公主的陪嫁大头却是封地,也就是土地收入。剩下的则是田庄,还有一些是御赐之物,说来珍贵,但不能卖不能吃。
封地的收入是源源不断的,但一年也就那么些,好在付欣前十四年没花多少钱,攒到如今,也算丰厚。她便琢磨着买些商铺经营,也不要多大名声,只赚些小钱,能让手上这些钱活动起来就行。
一则满足日常花销,不用同人伸手,也就不必产生纠纷。二来,付欣想起她那三十个亲卫,理论上,如今太平盛世,也不用他们庇佑。但世事无常,而身为公主是无法给他们前途的,那要他们忠心,就只能在钱财上下功夫。还有身边的几个侍女,虽说各为其主,但给的钱多了,心思便多,说不得便是谁的人了。
付欣处理这些琐事,不觉又用了三天,她却觉察出些趣味来,且觉得事情越处理越多,于是也不想别的,开始同两个会算账的侍女,一名兰思,一名兰香,布置自己的产业。
不想,就在她聚精会神的看账本的时候,却有人来报。
“殿下,谢大公子来了,还带了驸马。驸马,是被捆起来的。”
难道谢大公子是来请罪的?
付欣思衬着换了衣服,到正厅,发现谢大公子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正狠狠地瞪着谢蔚然。听到有人出来,忙回头向付欣行礼,解释道,“殿下,二郎意气用事,做了些错事。还请殿下相助。”
“相助?他做那样的事,我要怎么帮?帮他把人迎回来?”
错愕不解的却是谢大公子,“什么人?”他急忙解释,“我说的是朝中之事,不知殿下说得——可是二郎哪里做得不对?”
付欣只当没听见,笑道,“朝中的事情?不知大伯想要我怎么做?我初出宫,可经不起御史台弹劾。”理论上,公主这类皇室成员犯了错御史台一般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但若是公主们敢将手明面上伸进朝廷,那就不行了。
“倒不必殿下做这些,只是二郎口出狂言,如今又处事激愤。因此想请他在府内休养几天。到时,若有人来拜访……”
“我最近忙得很,公主府有许多事要打点。驸马为人热忱,在帮我的忙。”
谢大公子低头一礼,郑重道,“多谢殿下。”接着看向谢蔚然,“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这次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我就用命威胁阿爹,把你从谢家赶出去。”
谢蔚然猛然抬头,在谢大公子的逼视下,到底不情不愿的道,“是。”
谢大公子匆匆离开了。
谢蔚然看向付欣,“劳烦殿下把我的绳索解了。”
“看来上次我的话你是没有听进去。请张校尉过来。”付欣开了公主府,命张可游做了三十个亲卫的首领,他的职位便成了校尉。
一直对谢蔚然颇为崇拜的张可游很快过来了,一脸错愕。
“驸马犯了错,大伯要他反省。可我们夫妻一场,也不好太过分。这样,你带着驸马去西苑书房,念书给他听吧。对了,大伯特意吩咐过,他的绳子不要解。”
“我大哥没有说!”
“说了,我听见了。张校尉,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张可游便要带着谢蔚然走。
“对了,驸马,我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张校尉,你该不会出尔反尔,让他为难吧?”
谢蔚然这次倒很快悟了,扭头道,“不会。”
这一次,谢蔚然也不知捅了什么篓子,接下来的几天,豫章公主府内,上门的官员络绎不绝,有中书府的小吏,有一府的主官,有身居御史台不出的绝世大儒,甚至,尚书仆射徐有德也来了。近五十岁的朝中重臣,最近染了风寒,还坚持要见谢蔚然。
付欣推辞不过,摆了席面,请徐有德吃午饭。
徐有德见付欣作陪,倒是一愣,“叨扰殿下了。不知谢驸马,现在何处?”
“昨夜夫人派了人过来,今早便回谢府去了,想来有要紧事。大人急着见他,我这就命人去叫。”
徐有德连忙推辞,饭也不吃就走了。
付欣回了后院,见谢蔚然正坐在凉亭里看书,身板笔直,神色严峻,倒像在看什么绝世文章一般。
付欣在他对面坐下,“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不会出去打听?”
“再打听总不如真正犯事的人说得实在,再说,为你,我值得浪费人手。”
“那你还问什么?”
“总要知道这事究竟有多大,会不会牵连到我啊。毕竟因为你,我这公主府的门都快被踩踏了。”
谢蔚然狠狠瞪了付欣一眼,沉默半晌,到底说了。
“陛下命我同中书府郎中商议运粮草的事情,我发现那郎中贪墨,且将兵器以次充好。便上了书,陛下却没反应,我气不过,把那郎中打了一顿。又把他的罪行当众说了。他很快被处置了,大哥却忽然把我绑了,说让我在家里思过。”谢蔚然越说越气,“你说说,我到底有什么错。”他倒来问付欣公道了。
“你当真只做错了这一件事?”
“你什么意思?单就这一件事,我哪里有错?”
“那就当这件事没错,你还做了哪些事?在如意楼同人清谈,说我阿爹的坏话?”
“我没有说坏话,我那是谏言,谏言!陛下若是明君,自然会分辨对错。”
付欣含笑看了谢蔚然一眼。
他背后抽了抽,低声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算有什么,我说的话,你会听?”付欣见那人面露不服气,依是微笑道,“大伯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想来他们已经想好了决策。至于你和人议论时说的话,大不了,我去看我阿爹时带上你,你当面赔罪。这几天继续待在府里吧,等事情了了,你再出去。”
谢蔚然一阵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是真心帮我的?”
“我倒不求你立刻明白我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害你,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想清楚,你在外面和人议论官员行径,最后却扯上我阿爹的名声,这究竟是对是错。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两次还好,若第三次,你便安心在我的公主府吃软饭,做驸马吧。”
“你才吃软饭呢!不对,你的意思,我说陛下的不足,说错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阿爹天纵英才,自从军以来,从未打过败仗,且以贫寒之身,荣登天子之位,名扬四海。你么,不过少年时游学一场,勉强平了次叛乱,却自认聪慧,妄图评断我阿爹的为人处世。还没做成大事,先将中书府里管升职粮草的官儿们得罪了个彻底。虽说明君善纳谏,但以你如今的眼界来评判我阿爹,简直、荒谬!”
“……”
隔了一天晚上,谢大公子终于出现在府中,向付欣道了谢,便带着谢蔚然回谢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