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欣抬头看着眼前这少年,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大公子忙道,“殿下,舍弟性子焦躁,常常口不从心,若得罪了殿下,还望恕罪。”
“恕什么罪?”谢蔚然顿时被气笑了,“我所犯的错,只与朝堂有关。方才她说的话,大哥你也听到了,一个妇道人家,能待的只有自己的闺房。参与朝堂之事,谁给她——干什么?”他说的正高兴,就见半空里忽然跳起一个东西,接着当啷一声,再看时,半截衫袍已经湿了。
付欣重新拿了杯子,倒了茶,悠悠喝了一口。
“你什么意思?”
“唔,我瞧着二公子不大会说话,所以教一教你。”
谢蔚然一时沉默,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这看似娇俏的少女,半晌怒道,“这叫什么教法?”
“宫里的教法。二公子无论如何,如今在朝中当官,便是家父的属下。按礼法,我是君,你是臣,你不敬于我,我便教教你,何为上下尊卑。”付欣扫视一眼谢蔚然,遗憾道,“现在看来,这效果不大好,”
“殿下!二郎,我回去会告诉我父亲,请他管教的。”谢大公子见谢蔚然还要说话,立时铁青了脸色,见他重新低了头,忙笑道,“其实在下此次来,还有一件事相求殿下。”
“大公子请说。”
“我听说,先前长公主寿辰日,殿下在路上救起了一位老妇人并孩童。我知道殿下向来心善,只是长住宫中,要照看旁人颇有不便。而论起这件事,和二郎却有很大的关系。若是殿下愿意,还请将老妇人的消息告知在下,谢家,以聊表感谢之意。”
付欣一时意外,下意识的看向谢蔚然,就见他冷哼一声,斜了头看荷花去了。
谢大公子急忙解释,“二郎,如今不便,等回了家,家父必然会严加管教。”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付欣看了看天色,琢磨着时辰还早,于是喊兰叶,“你去前院,把张可游叫来。”她回头向谢大公子解释,“人不在我这里,我当初——谁?”付欣赫然站起,她确定,这次,的确听到了有物体沉入水面的声音。然而起身四望,凉亭周围确实空荡荡的,除了路径便是荷叶流水,此外再无别的东西。
谢蔚然顿时露出嘲讽的笑,“殿下是亏心事做多了么,疑神疑鬼的!”
付欣起身,径直往栏杆边走,接着朝下看,果然,层层叠叠的荷叶里,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艘小船!船狭窄且长,船身乌黑,船舱顶则有些发绿。船头空荡荡的,船尾则不偏不倚,露出一截茜素红的裙摆。付欣回忆起刚才进凉亭的情境,刚来时,这艘船应该不在,后来或许是因为荷叶过密,也或许因为专注于兰叶的琴声。船来了,她却没发现。
付欣瞥了眼谢蔚然,“你也算是个武将,连凉亭底下有东西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了,这种阴司伎俩,不学也罢。”
付欣正想问观察周围环境怎么就算阴司伎俩了,却忽然觉得,那抹茜素红的裙摆有些熟悉……下一瞬,裙摆消失,小船微晃,船头慢慢的,露出了一张艳丽而妩媚的面庞。
是吴兴公主。
而在她的耳畔,又缓缓露出来一张清俊而旖旎的男子面孔。
付欣,“……”
“崔大!”谢蔚然赫然喊道,他不敢置信的闭了眼,又睁开,却见与那艳美女子混在一处的,确然是那个才华斐然的崔大公子。“不是,崔大,你这是——哥,怎么办?”
“殿下,此事……”
付欣看了看周围,确定周围无人,方小声喊,“三姐!”
谢蔚然,“……”
“三姐,”
吴兴公主不曾答应,只依旧同那崔大躺在一处,两人头挨着头,倒也不过分亲近,只躺在船上,远远看去,岁月静好。
付欣却觉得不对,毕竟自己站的地方离小船实在很近,而自己已经开了口,吴兴公主总会应一声的,除非……她解下腰间一块普通的环佩就砸了下去。
小船摇晃,两人毫无回应。
付欣回身看向因刚才的变故还未离开的兰叶,“去找张可游,跑快些,让他找个可靠的人过来。旁人问起,就说和我走散了,要来寻我。”
“是。”
付欣方看向谢蔚然。
“干什么?”
“阁下堂堂禁军校尉,此情此景,就没什么可做的?”
“怎么做?将他们捞上来?”谢蔚然见付欣点头,思考道,“我若是下去了,把船撑过来倒也行。可离得近,那船太小,我要是贸然跳下去船会翻。需要根绳子。”
“你会水?”
谢蔚然点头。
付欣伸手扯了扯凉亭边的锦帐,一时扯不动,还算结实。“用它吧,过后我向广德公主解释。”
谢蔚然只得点了头。他力气大些,单手便扯下一面锦帐。付欣和谢大公子合力又扯了一面谢蔚然将两面锦帐搓在一起,又浸了水,一头挂在栏杆上,他自己则扯着另一头,下了水。
这过程极快,看着却心惊胆战。
等谢蔚然将小船停在河边上,付欣同谢大公子三人到河边时,张可游也到了。随行的还有个瘦小的年轻人。
付欣吩咐兰枝查看吴兴公主和那崔大的情形。
“先等一会儿,前面准备的如何了?”
张可游只当没看见那艘船,温和道,“说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正在游皇城。”
兰枝悄声过来,“吴兴殿下还有呼吸,走近一看,还能听到她说话,只是,脸烫的很。同她说话也听不到。”
兰枝过去时顺便将两人的衣裳捋顺了。
付欣过去探了探吴兴公主的脉门,脉搏倒还算有力,看情形,应该是喝了酒。而那崔大,就在付欣要替他把脉时,他竟醒了。
青年潮红的面孔顿时叠加一抹红晕,开口喃声道,“美人……”话落,竟伸出手来。
付欣顿时冷了脸,“张侍卫,崔大公子醉了酒,正好荷花池里水清凉,给他洗洗,我要问话。”
谢蔚然顿时急了,“你又不是官员,有什么资格?”
“他害的吴兴公主成了这样,莫说问话,我现在就是打他板子也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什么公主,名声本来就不好。说是崔大害的,你怎知道不是他们两人狼狈为奸,浑然不顾礼法所致?”
付欣这时正在同兰枝兰叶将吴兴公主扶到凉亭里去,她原以为说了理由,谢蔚然定然能消停一会儿,不想他竟然敢如此辩驳,倒追着自己到了凉亭外,偏巧这时候自己正忙着搀扶人,张不开嘴。于是直到凉亭,付欣竟听了他这完完整整的一番话。
一旁,谢大公子的脸色又青了。
付欣吩咐兰枝兰叶给吴兴公主喂茶水。她起身站到凉亭边上,注视着那个在台阶下一脸无所畏惧的少年,蓦然笑了笑,“谢蔚然,我不管你如今是在装疯,还是卖傻,只一句话,今天我三姐的事情,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出去……”
谢大公子急忙表态,“殿下放心,在下以谢家门风保证,定然不会宣扬此事。”
“你谢家的门风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谢蔚然听着这疑似否定的话又急了,“你什么意思!”
“那天在如意楼听了你说话的丫头还在我的豫章宫里,你若再敢乱说话,我就领着她去见我父亲,将你那天说的话原原本本倒出来。”付欣看着谢蔚然毫不畏惧的神色冷笑,“我倒想知道,你那番话一出来,以谢太傅的威望,还能不能保住你。”
“这跟……”
“住嘴!”谢大公子狠狠瞪了谢蔚然一眼,转头正色道,“从现在起我会看着二郎,直到广德公主完婚,回去便将此事报给父亲,殿下以为如何?”
“那便多谢大公子体恤了。”
谢大公子很快领着谢蔚然离开了,临走时,谢蔚然的袍脚上隐约可以看见几点茶渍。
张可游带了“洗过澡”的崔大来。
付欣此时刚将吴兴公主送入之前去过的小楼里。先前将吴兴公主放到凉亭里时,她便吩咐了兰叶去找公主府的宫人,她们很快带了小轿过来。因此谢家兄弟刚离开,吴兴公主便被抬往小楼二楼的卧房里了。
付欣此时仍在凉亭,她坐在席子上,看着崔大被张可游扔在地上,一张脸还是细皮嫩肉,此时看,同早上比缺了几分光彩。
“见过,豫章殿下。”
仲春时节,落了水又缺了外袍,待在室外还是有些冷。崔大躬身行礼,又哆嗦几分。
付欣问话,张可游领人守在凉亭外,“你给我三姐吃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啊。”
“不承认?那也好,我瞧着那东西像是我三姐第一回吃,本来找个有经验的医官治一治就好了。可今天是我七姐的大日子,请医官未免不吉利,你说了名称,治好了,以我三姐的风流作态,你倒有机会免罪。可我三姐要是因此落下了什么病根,你崔家担得起?”
“……”
“不愿意说算了。”付欣看着天色,喝了口茶,“张侍卫,先把他押着吧,我记得公主府内有牢房,你同管家说一声,就说我要借地方用一用。明天早上,领着他去见我阿爹。”
“殿下!是,是五石散。”
付欣半道上停住脚步,“第一次用。”
“是,我,我没想害吴兴殿下的。只是,”青年面上现出一抹潮红,欲语还休的仰头看向付欣,“听说此物,能助兴。”
张可游顿时一脚踹了过去,“殿下,此人怎么处置?”
“先交给三姐,等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爹,看他老人家怎么决定。”
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