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前院,没有进堂屋,各自坐定。
留下老王氏、二婶、冯春和冯夏站在堂内。
冯树根被冯清明搀扶出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族长,这是?”
这屋里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不好,受伤一个多月了,一直躺在炕上,好好坏坏没个准,精神一直萎靡不振。
族长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树根,你坐下说。”
冯树根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一身蓝袍的牙人身上,脸色瞬间变了,再看到老王氏和小王氏不但没靠近,反而躲躲闪闪,两个孙女一个身上狼狈,一个浑不似平时的装扮,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都颓唐了几分。
他深深地看了眼门外的车,用确定的口吻对老王氏:“你要卖春丫。”
老王氏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躲躲闪闪,明显不愿意用目光回应,也没说话。
冯树根的目光缓缓地在老王氏和小王氏两人脸上划过,然后看了看冯春,确认她并没有什么大碍,转头问老王氏:“怎么回事儿?”
“没钱了。”
“没钱了?”
老王氏看实在躲不过去,干脆光棍承认:“是,我想把春丫头卖了。快没钱了,夏税交过家里就肯定光了,你的腿伤还没好,看病吃药每天都要花钱,秋税呢?哪里能攒出银钱来?”
她越说声音越大,越理直气壮:“能不卖我也不想卖,我这张老脸也不想被人在后头说是卖孙女的,可不卖怎么办?银钱能从天上掉下来?眼看着她现在脸上还有点肉,不趁着这时候赶快卖掉,过段时间肉掉了就不值钱了。”
原来这里面还有他的一份责任,冯树根拧着眉说:“那也不能卖孩子,我们成什么人家了。收秋税的时候麦子已经收了,秋税就从里面出,老大两口子这个月在外面也能拿回来些。最多再借一点。”
“那老三的束脩呢?”老王氏问,“还有日常花费每个月都要差不多几百文,从哪儿出?”
提起这个,冯树根的眉毛皱成一团,之前家里又盈余,从哪里省省都能出来,他还能在农闲的时候去给人打家具。
但最近腿伤,疼得厉害,也没有做工。钱就这么又少了一份,如果这真的没收入,那么……
冯树根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换了个稍微省力的姿势,说:“人说端多大碗吃多少饭,家里有钱,那老三上得起学,家里没钱,那就去找分工。老三也学了些年了,也认识字,找份工总是行的。至于我这腿,反正我也老了,我的腿就不治了。”
“那怎么行!”老王氏厉声打断自己丈夫的话,“断了谁也不能断了三儿的学费!”
一句话出口,堂屋内外瞬间安静了一瞬。
冯树根被她这一句话说得不知说什么好,堂屋里的其他人也被这句话惊得纷纷看向了王氏。
老王氏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发白:“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家的你的腿当然要治,所以才要卖了冯春这丫头。”
她急忙解释,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十分有道理,“反正她也大了,要找婆家,直接让牙人帮她找不是更好?”
“娘!”堂屋门口响起诧问,“你说什么?!”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走进堂屋,裤腿上还有泥点子,脚上套着还套着下地的不借,也没冲洗,就直接进门。这正是冯春的爹娘。
再老实的人,但凡对儿女有一点疼惜,听见有人要卖自己的儿女,也会有所反应,更别提还是在自己家这种本应该最安全的地方被亲奶奶背着爹妈卖了。
冯春的娘林氏也不顾屋里的长辈,直接扑上去上下查看自己女儿。
她的丈夫冯石头却默默地进来,向爹娘和族长行礼,退到一边,但眼睛却看向自己爹娘。
“你疯了吗?还是假装不知道卖了的丫头去的什么地方,还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冯树根气得浑身发颤,伸手就要作势打过去。
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是族长,那看了一圈周围:“树根,屋里的事之后在屋里解决。”
他顿了顿,“我本不应该在这时候插话,不过钱的事,我倒有个主意。你的腿伤也是因为上次和对面村打架受伤的,也算是为族里受的伤。虽然族里不太富裕,但你家现在情况特殊,例外一次想必大家也能理解。”
说完看向周围的其他人,看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才接着对冯树根说:“今年救急的都是三两,我再单独出二两,总共五两,虽然不多,但族里也就能出这么多了。你再去凑凑,想来也能救急。至于还钱,一年两分利,最多三年还清。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谢谢族长。”冯树根自然是愿意的,有了这五两银子,家里也应该能缓一缓,等他病好了,正好收麦子,不耽误农活,简直没有更好的了。有了余地,他就能养好伤,出工赚钱,尽快还上族里的银子。
冯树根谢过族长,这边的事情解决完,族长看似歉意地对孙大娘说:“麻烦您空走一趟了。”
孙大娘刚才一直被冯族长看着,也不敢插话,此时事情结束了才给她开口的机会。脸色似软实硬地说:“那看来我们白来一趟。冯族长这可不厚道。”
“孙大娘子来的时候不也没打招呼?”冯族长礼尚往来地回道,一施礼道:“您请。”
孙大娘子冷着一张脸深深地看了老王氏一眼,目光从冯春身上掠过,不再多说,“走。”
软硬兼施地把人牙子送走,族长没多说什么就走了,走的时候让其他人也散去了。
等所有的外人散尽了,二叔带着两个弟弟拿着下地的家伙什回来,也没说别的,推推两个孩子,几个人默默走进坐在一边。
之前是对外人的说法,接下来才是对家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