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的血瞬间从头凉到脚。
她从来都知道奶奶不喜欢他们一家的,因为她爹娶她娘的时候没经过奶奶的同意,这些年奶奶一直耿耿于怀。
即使她爹是长子,也因为这件事情时不时受气,再加上她这个头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不是个能顶门户的儿子,又是一桩罪过。
更别说没开好头,“连累”自己的亲侄女、老二媳妇儿头胎也只生了个女孩儿。让家里的根儿差点没续上,论罪过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还是几年后,二婶请了高人做了法事去了晦气,家里才来了第一个男丁冯秋。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冯春还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但后来长大回想起来,他娘当时苍白的脸色和周围人的闲言碎语都告诉她这对于一个女人是多么大的伤害。
可是爷爷压下奶奶的抗议让娘进门,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之后的事情有理没理他们都得先让三分,时间久了,明明是长子,却过得像个抱养来的一样。
要不是他娘有一手看庄稼的绝活,又有个道人指点说她家的头个孩子会带来福气,这家里有没有他们这个小家四口的位置也尚未可知。
但不论如何,日子也慢慢过了下来。年年有些结余,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家里还在前年盖了一间新屋。
如果不是那一场祸事,也许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
去年冬天本就比往年来得更冷一些,今年入春之后却一直没怎么下雨,眼看着地里就干了起来,他们村和隔壁村因为河水的事打了起来,爷爷的腿伤到了,看了大夫用了药,但看得起病不一定吃得起药,抓药的银子不停地往出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税马上就要开始收了,奶奶看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看,时不时指桑骂槐,小一辈都不敢往她面前凑,生怕挨骂。
难得今天早上给了她一个好脸,没想到是要卖了她!
冯春心里想着这些,身体却一点没耽误时间,直奔后门。身后的灶间也传出来冯夏的尖叫:“冯春你去哪里!”
堂屋里也许是时间长不见人进去,也隐约有些动静,尤其是冯夏这一声喊出来,里面瞬间冲出来一个壮丁,冲着冯春直冲过去。
后门离灶房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但冯春此时此刻却觉得这段距离怎么如此之长!就算是在大学体检的时候她也从没这么尽全力跑过,不过几步路,呼出的气都觉得烫人。但却不敢稍微舒缓一下,只是更加压榨自己的身体,只希望赶快出门,找个人来救她。
牙人孙大娘从屋里转出来看着朝后门跑过去的小姑娘,像是瞧到了什么春里头撒欢的小动物,可爱得让人想笑,也鲜嫩得让人想咬一口,拢了拢袖扣,嘴角向上笑了说:“真是个好年纪啊。”
老王氏带着刚修养好的二儿媳妇儿小王氏在旁边陪笑:“这丫头平时就是个乖的,针扎手戳一下不带动的,让干什么干什么,今儿居然尥蹶子。等会儿抓住我狠狠训她,让她知道厉害!”
“那倒不用,”孙大娘细声慢调地说,“这活泛性子也有活泛性子的好处,”
眼睛却并不看向旁边的婆媳,“不过这性子和说好的不一样,价钱就没有之前给的高了。”
老王氏一听,急忙想回,又想不出来怎么说,平时的骂人唾面、唱念做打的本事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不敢在孙大娘面前多说一句,只能从刚才的话里鹦鹉学舌般学出两句来说:“可这丫头活泛不也有活泛的好处……”
“但是看她也更累!”孙大娘冷冷地回道,“又用我这人手抓,我们可是要担着些风险的。”
老王氏再也讲不出别的,只能期期艾艾地问:“那是多少?”
孙大娘伸出手比了个数字,老王氏倒抽一口气:“八两?!”一下子少量二两银子!
“那怎么行!”小王氏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前谈好了这丫头卖十两,除去秋税和丁银再抛去公爹之后的的药费,剩下的两她还捉摸着自己拿个一两半两,给冯夏攒点嫁妆。
冯夏年岁也快到了,等收了麦子也能托媒人帮忙看着,就算不嫁出去也赶快定下来。小王氏心里门清,婆婆这次虽然是逼不得已买孙女,但也尝到好处,十两银子进账,下次再有个三灾八难的,你猜她会瞄住谁!
家里除了冯春那丫头,就她生的这个孽障最大,比冯春也就小一岁,今年也十三了,本来她还想多留几年,多在屋子里养一养,等皮子白一点再聘出去,聘个好的,聘礼多,嫁妆放足,她将来日子也好过。
但现在是不行了,她这婆婆说是喜欢二儿子这一房,其实是最偏爱三儿子冯大山。
其他两个儿子生下来就跟猴子一样野养长大,就这个小儿子从生下来就不撒手,恨不得跟钥匙串一样拴在裤腰带上,五岁之前就没离开过老王氏的眼前。
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从小吃的是细面,长的是白皮,一点农活不用干,半点糟践不用沾,养得比姑娘还精细,他的两个哥哥和他一比,那就是野地上随便撒的种子和田里仔细伺候的庄稼的区别。
老王氏对着小儿子是从小疼到大,不只是不让干活儿,还把这小儿子送去上私塾。一读读到现在,家里的银钱是哗哗往外流,原本她嫁过来的时候,这家也是村里数得着的人家。
谁知道越过越紧吧,算计着过日子。本来这样也就算了,谁知道说好的读三年变成了读五年,读五年变成了读七年,这扣扣索索的日子越过越长。
看看现在,居然要开始卖孙女儿了。
想到这儿她就有些发愁,这次银子来得太容易。之后没了冯春,她怕冯夏这丫头被盯上,还是得赶快说个人家。小王氏下定决心,不等收麦子了,这次完了就去。所以,最要紧的,就是这少了的银子!
“怎么不行?”孙大娘冷笑,眼看着孙二就要追上那小丫头,一旦追上,孙二人高马大,双臂一箍,两手一捆,任她是什么猴精转世也逃不出这套子,但下一秒就脸色难看地说:“是不行,又要降了。”
冯春没想到后门居然拴上了,好容易拉开门,往外跑的时候,孙二冲了上来,拽住之后,双手箍住她的双臂,让她没办法动弹,拽了就走。
这么箍住,手动不了,脚朝后提也提不到要害,一般的丫头闹也就只能闹到这一步了。但是看过防狼术视频的冯春不一样,她猛压身体,弓起双腿,然后借着蹬地那一瞬间的反力斜向后跳,脑袋狠狠地朝后砸了过去!
这一招正中孙二的鼻梁,鼻子正是头上脆弱的部位之一,一下子被砸中,再加上冲击力,孙二几个成年男人居然疼得踉跄往后,双臂上的力道随之放松,被冯春一下子挣脱开来。
冯春的脚一落地,看就直奔门外,着听到她家动静的人朝这边看过来:“救命!我奶要卖了我!”
听见这个声音,周围有人朝她家走过来,有两个小男孩看见她跑出来,惊讶地说:“姐?”
是冯秋和冯冬,但这时候不管是谁了,她紧接着大喊:“帮我叫我族长和爹娘来!”
而身后,她奶奶的声音大喝:“冯春,你个死丫头,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