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谬赞。”攸宁起身道,“臣妾才疏学浅,今日在场的有学之士众多,臣妾如何敢献丑。”
“朕素日也只见爱妃喜欢写字,以前就听说苏王府的宁郡主抚琴可称一绝,却因着她彼时尚未及笄不曾一闻,今日爱妃可不能再逃了,可要让在座众人好好听一听才是!”元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吩咐小德子道,“去取栖霞琴来。”
栖霞琴原是已经仙逝的长公主的爱琴,传说长公主抚琴时能引来百鸟环绕,是可谓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之音。长公主仙逝后无人再敢抚这把琴,只因着技艺不够纯熟怕玷污了这把琴,如今元崇帝让人取出栖霞琴来,可谓是对攸宁的万般重视了。
小德子很快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栖霞琴取回来了,攸宁见回避不得,只好道:“那臣妾便献丑了。”
说罢,她走到琴前,端庄坐下,她今日穿了一身烟色的宫装,那衣衫在她身后铺开,她敛了敛宽大的袖子,露出一双洁白纤细的手,她指尖触了触琴弦,试了试音,正准备寻一首普通些的曲子,混过这遭差事,却听皇后在上面悠悠道:“今日大喜,宫中姐妹又都在,丽妃妹妹不如抚上一首桃夭吧!”
攸宁的手抖了抖,慌忙去看容蓁的神色,只见容蓁冲她点了点头,微微笑着,示意她无妨。攸宁垂首道:“是。”
然后她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翩翩起舞,随着她纤细的手指每一次翻动响起的琴声婉转悠扬,她轻轻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1】。”
攸宁唱起歌来的声音倒不像她平日里那般温和柔软,而是带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态,那声音生生能唱进人心底里去,如此唱了几遍,元崇帝注视着她,说不清在想什么。皇后看着元崇帝的神情,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
只是人群中,另一道目光早已紧紧地落在了那烟色的身影上。那目光原本是清冷而又玩世不恭的,却在这样的琴声和歌声里变得柔和,而后又更加炙热起来,他甚至难得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握着酒杯的手也有些微微地颤抖。
一曲已毕,攸宁起身道:“后宫皇后娘娘贤良,众姐妹也都是淑惠之人,个个儿都担得起宜室宜家四个字,皇上好福气。”
“爱妃果然多才多艺,朕心甚慰。”元崇帝道,“小德子,等会儿去把今日安阳侯进献的那几件玉器都送到长乐宫去。”
“谢皇上。”攸宁行礼道。
“皇后这曲子选得好,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元崇帝说出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月郡主闺名也是一个蓁字,用来贺喜倒是再合适不过。”
容蓁的这个“蓁”字本就是取自《桃夭》中这一句,只是此时的容蓁,在众人心中早就是离经叛道,哪里还能是个宜室宜家之人,反而显得讽刺,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尴尬。
“是啊,蓁妹妹面若桃花,容色俏丽,日后若能得一如意郎君,定是宜室宜家之人了。”攸宁道,“何况妹妹贵为陛下的表妹,福气肯定是深厚的。”
元崇帝朗声笑道:“爱妃说得好,快来与朕饮上一杯。”
气氛刚刚因着攸宁这几句话缓和了些,只听得人群中有女子的笑声,然后那女声悠悠道:“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2】。月郡主这般美丽的女子,将来的夫君一定不同凡响。”
众人看去,竟是那傲雪。她闹完婚礼的第二日,林家见事情已经藏不住,休书也送到了容国公府,为了面子,用一顶四人抬轿子光明正大地将这傲雪抬进府做了姨娘。今日夜宴,她作为林晟院子里唯一的女眷,加上林夫人存了一份跟容国公府置气的心思,就带着她一道来了。此刻林晟见她竟在皇家宴会上贸然出声,内心觉得不妥,又不便当众叫她闭嘴,只好用力拽了拽傲雪。
攸宁见出声的是跟在林晟身旁的女子,那小腹高高的隆着,内心便明了七八分。她客客气气地对林晟道:“林公子,这位是?”
林晟慌忙拉着傲雪跪下:“回娘娘的话,这傲雪不懂事,还请娘娘恕罪,不要与她计较。”
那傲雪跪得十分吃力,攸宁道:“林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本宫何时说要问罪于她?只是这几日听了宫人不少闲话,心中难免好奇。”
“本宫听闻这傲雪姑娘出身低微,都是因为甚有才华才得了林公子青睐,今日一见果真是一鸣惊人。”攸宁笑着道,却突然正色,“只是她到底只是个姨娘,皇上面前何时轮得到她来插上一嘴?”
说罢,攸宁全然不给林晟辩白的机会,转向元崇帝,行了一礼,说:“还请皇上念在这傲雪姑娘第一次入宫,不懂规矩,饶她一命。”
元崇帝眉毛跳了跳,这丽妃自入宫以来,每日都安静得跟只小猫似的,从不多说一句话,哪怕别人欺负她,她也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疾言厉色的表情来,永远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此刻却几句话就给这傲雪安上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这让他瞬间觉得有趣起来。于是他便借着攸宁的话头道:“罢了,今日中秋佳节,朕也不愿为难她。只是林尚书,这出身奴仆的女子自然是比不上朕的表妹出身于豪门世家,一定是要好好教导的,学好规矩前,就不要进宫了罢。”
林尚书脸上青白交加,慌忙跪下道:“是,臣遵旨。”
攸宁原本只是气不过,想要噎一噎林府,却不想皇上真的借着自己的话怪罪了林尚书,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爱妃,你还未与朕饮了这杯酒呢!”元崇帝笑着看着她,她回过神来,忙饮尽了杯中的酒。
“皇上,您今日去哪宫歇息?”小德子在一边轻声道。
元崇帝看了看边上的皇后,又看了看面前低着头的攸宁,片刻后对皇后道:“今日十五,朕定是要去陪皇后的,只是眼下御书房还有些公务,朕处理完了就去你宫中陪你。”
攸宁平静的眉眼下,却是深深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