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日很快就到了,容国公府三日前便得了旨意,道是念及丽妃思友心切,特令容蓁于八月十五午后即可入后宫陪伴丽妃。在婚礼上闹出了那样大的事之后,容蓁就不太爱出门了,外头的人指指点点她是拦不住的,但至少能眼不见心不烦。可圣上下了旨意,容蓁纵使再不想出门也得进宫去,更何况她甚是想念攸宁,如何肯放过这样相聚说话的机会?于是起了个大早,听娘亲念叨了一通规矩礼节,打扮着盛装入宫了。
从西华门入宫后,有宫人一路引着她顺着宫道到了长乐宫,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容蓁跟着那几个低着头的小太监一路走着,来往的宫人皆是低头噤声,所以纵使两侧宫室华丽,这路却走得说不出的压抑。好不容易到了长乐门,容蓁看到了刚刚出来的苏王爷和谢氏。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还是大婚那日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苏王爷和苏王妃。谢氏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道:“蓁儿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
“王妃哪里的话,蓁儿日日吃得香,睡得好,加上又少出门,还生怕自己胖了呢!”容蓁晓得谢氏是关心她的,又怕她烦心,故意将语气放得更加轻快。
谢氏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只好微微叹了口气道:“蓁儿是有福之人,凡事想得开些,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容蓁道,“王爷和王妃放心,姐姐吉人天相,也定能平平安安。不过今日皇上下旨说王爷王妃能进后宫陪伴姐姐,怎么不多留一留,这么早就要离开了?”
“皇上能下这样的旨意,于我们和丽妃娘娘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谢氏道,“但我们若真的在这里太久,就是不知好歹了,更会传出闲话去。”
容蓁听得这话有些难过,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才缓缓道:“蓁儿只觉得苦了伯父伯母的思女之心。”
“好在皇上还宣了你陪伴宁儿,你就替我和王爷多陪她说说话吧!”谢氏握了握容蓁的手,“宁儿定是想念你的。”
“好。”容蓁应道,“那蓁儿先进去了。”
容蓁跟着长乐门宫口候着的小太监进了长乐宫,许是攸宁事先吩咐了不必通传,小太监并未通报,一路引着容蓁进了西边的暖阁,就默默地退了下去。容蓁抬眼看看四周,只见一对约有半人高的仙鹤状香薰炉摆在暖阁中央,那对香炉以纯金打造,立于和田白玉的底座上,昂首站立着,似是蹄鸣的形态生动而又传神,通身都以极高的技法錾刻着羽毛纹样,就连鹤腿部的关节甚至是爪上尖端的指甲都栩栩如生。里头焚着香味清淡的苏合香,透过氤氲的烟气,容蓁看到攸宁正倚在贵妃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蓁随即跪下行礼,道:“臣女给丽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攸宁醒过神来,连忙从榻上下来扶起她:“蓁儿,你可来了,快坐下快坐下,巧儿快去取些点心来。”
容蓁感到手上传来的温度,突然觉得心酸至此,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了下来,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那些在季氏面前都无法显露出来的委屈,一瞬间就破了防,顷刻间将她淹了进去。
攸宁看着她的眼泪,心疼地说:“瞧瞧你,咱们姐妹今日相见是多开心的事情,怎么又哭了呢?”
容蓁忙抹了一把眼泪,道:“都是蓁儿不好,姐姐别难过。”
巧儿和冷香端了一些点心进来,放在桌子上,便去了外间垂首站着。攸宁拉着容蓁坐下,看着她还未擦净泪痕的脸,欲言又止。
容蓁见她似是不好说地样子,知道她是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直言道:“林府已经送了休书来。”
攸宁见她如此直白,叹了口气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在宫中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没想到竟真到了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姐姐入宫前曾对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容蓁说,“如今我倒也想得明白,这样的人,若真是大婚后才看清,还不如眼下就有个了结。”
“是啊,凡事都是长痛不如短痛。”攸宁用手中绢子拭了拭她眼角的泪,“只是见你的眼泪,想必心中还是有所芥蒂的。”
“不说我了。”容蓁不愿多说,换了话题道,“姐姐在宫中可好?蓁儿也听说了姐姐前段时间在佛堂抄经时被宫人刁难的事,很是担心姐姐。”
“也谈不上什么刁难。”攸宁笑了笑,“在那佛堂中倒是远离这宫中繁繁杂杂的人情世故,反而清闲。”
说到此处,攸宁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还要替我谢谢容夫人,定是她听说了我的境遇,进宫时拜托了些人,我抄经的后半段时日,顺贵太妃遣人送了好些吃食和生活用品来。”
“顺贵太妃?”容蓁对这宫中的人和事并不十分清楚,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日一定要让母亲好好去谢谢太妃对姐姐的照顾。”
“先谢过容夫人了。”攸宁说。
“姐姐,前些日子有消息传来,一切安好,姐姐大可放心。”容蓁意有所指,她借着容家四处游走的商队找了些门道,关注着韩煜礼的状况,此刻不好明说,只好这般暗示道。
“家中一切安好,本宫也就放心了。”攸宁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清楚了,“有你在外时常照顾,我也放心些。”
“皇上不曾来看姐姐吗?”容蓁看了看这长乐宫,虽是富丽堂皇,却透着股冷清的气息。
“不来也好,也清静些。”攸宁的眼神从窗户中望出去,“如此度日,心里倒是安稳。”
一时间,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了。
是啊,这人世间的事终是难以预料的,而最让人难过的,是那些原本你无比确信的人和事一夜之间换了面孔和情状,而你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就好像你想要留住冬日里的雪花,将它捧在手心,却只能看着它融化那般无能为力。到最后似乎也只能如那公文般端正的休书所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