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容国公再不给林家开口的机会,扭头就出了正厅,容国公一走,跟容国公府关系近些的宾客也离开了大半。林夫人自然气不过,气冲冲地道:“容国公府好大的做派!难怪教出来的女儿也这般不懂规矩,任性蛮横!”
此刻还未离去的多是与林尚书一道在朝为官的宾客,多半都是顾及林尚书的面子才没走,但也个个都觉得坐立难安。林尚书自是得罪不起,可容国公府一样是不能得罪的大佛,于是整个厅里静悄悄的,没人敢搭腔。
突然有朗朗笑声响起来,是一直不开口的安阳侯,只听他慢悠悠道:“本侯一直以来四处游历,还以为这世间奇事都已见得差不多了,今日居然在林府又长了见识。向来听人说南陵国最重礼法,男子若未娶正妻便有了妾室,就已经是伤风败俗,何况如今这还未抬进门的妾室就已经有了身孕呢?怎么到了林夫人这里,倒句句责备起容家?容大小姐是我王嫂,贤德慧智,备受我昆厥子民爱戴,如今林夫人说容国公教不好女儿,岂不是连我昆厥王妃一同骂了去?着实过分!”
宋瑾并没有想到楚逸会这样当面驳斥林家夫人,略有些吃惊,见他似是不经意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宋瑾领会了些许,顺着他的话头接道:“安阳侯切莫生气。依本王看,容国公和夫人这般恩爱,父母伉俪情深,女儿自然期待自己与夫君亦是如此,倒没什么可指摘的。今日本王热闹看的太多也是累了,先行告辞。”
说罢,宋瑾便起身离去。楚逸也起了身,拱手道:“在这儿呆着极不顺心,本侯也告辞了。”
他们俩的离开让周围又有些嘈杂起来,今日的宾客中以宋瑾身份为最尊,而楚逸既是邻国侯爷,又是元崇帝眼前的红人,这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说出的话也多有嘲讽之意,众多宾客自然不好再留,只好一一告辞了。
林夫人看了看这满目的狼藉,还有那众人离去后,仍端然坐在凳子上喝茶的傲雪,终究还是忍不住,冲上去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一直呆若木鸡的林晟,似乎被这清脆的一声惊醒了,连忙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夫人。
“夫人息怒,如今临洲城人人皆知奴婢怀着少爷的孩子,您说,奴婢该如何自处?”傲雪用手轻轻抚了抚脸上的红印,脸上挂着笑意,似乎并没觉得多疼。
是啊,事到如今,人尽皆知,想只留下孩子的想法自然是存不得了。傲雪若有半点闪失,传出去人人都会认为是林夫人下的毒手。今日闹了这一出之后,只能让她成为林晟堂堂正正的妾室。
而那边,清苑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楚逸,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桩婚事,就这么砸了?”
楚逸没有开口,却在大门口站住了脚,眼神看向大门右侧,清苑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那边蹲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身上的衣服补丁套着补丁,实在补不上的地方索性就是一个破洞,只是虽然破烂,却不肮脏,他的脚上踩着两只破了洞的草鞋,面部因为过分消瘦,颧骨显得有些突出,面颊也有些凹陷下去,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宋瑾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手边的破碗,他却直直地看向宋瑾,目光中并无半分畏惧之意。楚逸闲庭信步地走上前,好奇道:“王爷这是看什么呢?”
清苑探出头看了看那碗,只见碗中赫然躺着一对花镯,通体金黄,约有一寸宽,一看便知是成色至纯的黄金,花纹更是精巧,清苑想了想,这镯子方才似乎是戴在容蓁手上的。那乞丐见又来了一位带着侍从的贵人,而且这三个大男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镯子,忙开口解释道:“这是方才那位跑出来的新娘子扔给我的……”
楚逸一听顿时笑了出来,道:“她就直接将这镯子给你了?”
那人忙不迭地点点头,道:“我不过是想讨些饭钱,却不想那姑娘给了我这般贵重的东西,正想着如何将它们还给那位姑娘。”
这一听更是稀奇,寻常乞丐发了这样的横财早就乐的拜佛去了,这个却还惦记着把东西还回去。宋瑾听了这话,将目光从碗上收回来,落在乞丐的脸上,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片刻后,他开口问道:“这两个镯子拿去当了,只要不过于挥霍,足够你过上两年衣食无忧的日子了,那位小姐既然已不打算要,何苦要还回去?”
那乞丐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他的右腿似乎是有些残疾,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依靠着左腿的力量支撑起整个身体,墙角放着一根榆树树枝,看样子是他的手杖,已经用了许久,早就磨得发亮,他右手取过那手杖支撑住身体,左手捧着自己的破碗,虽是个乞丐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不卑不亢:“在此乞讨实非我本意,只是因这腿有残疾,无人肯请我做工,我平日里靠着替人书写字画过活,虽然清贫但也能果腹,谁知前几日天干物燥,草屋着了火,将我的积蓄和笔墨烧了个一干二净。今日赶上贵人大喜,只是想趁着热闹找一好心人借些盘缠,日后挣了钱再还给贵人。”
宋瑾打量他的眼神更显深沉,他见宋瑾不说话,继续道:“二位贵人可认识方才的小姐,若是认识可否替在下将东西还给她?”
说着,他将碗递至宋瑾面前,宋瑾拿过镯子,细心收好了,拱手道:“先生虽然深陷落魄但仍是不弃风骨之人,我定会将物件儿送归原主。”
楚逸暗笑这家伙可是又逮着了机会跟小容套近乎,怎么会放过?那乞丐见宋瑾应了,撑着拐杖准备离开,宋瑾却将他叫住了,将身上的银两全部拿了出来,放在他手中的碗里,道:“这些银两,应该够先生勉强生活一段时间了。”
乞丐从碗中取出一锭银子收好了,剩下的用双手捧至宋瑾面前,道:“一锭银子足矣,这些还请公子收回。公子请留下姓名,他日我定将今日的银子送归府上。”
宋瑾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看先生身子也不好,多出来的银子不如去寻个郎中好好瞧一瞧病。”
乞丐见宋瑾并不收回,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费力的行了个大礼,道:“公子今日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他日定会报恩。”宋瑾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刚才放好的镯子,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
乞丐看着逐渐远去的玄色马车,盯着上头的纹饰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位便是四王爷。”
这话落在楚逸耳中,他眯了眯眼睛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乞丐,打趣道:“先生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是四王府的马车。”
那人听了,抬起头看了看楚逸,转而笑道:“安阳侯可知,这人啊,站得越低,看到的世界反而越广阔。人们素来说什么高瞻远瞩或是井底之蛙,其实细想起来也不过是片面之言。人们日日看那高门大户,楼阁显赫,蝼蚁却能看到人们脚底的污泥,不是吗?”
楚逸笑了笑,对他说:“先生能有这般见地,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应有机会再见,今日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