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拿着宋瑾给她的令牌进了宫，一路到了寿安宫。她一进门，就看见贵太妃正逗弄着一只宋瑾前几日送进宫的八哥，田嬷嬷跪下道：“老奴给贵太妃请安。”
贵太妃一早就听人报过了王府使人来见，此刻见来人是她，脸上也多了几分温和的笑容，道：“今日怎么是你来了？可是瑾儿府中有什么事？”
“奴婢恭喜贵太妃了，王爷今日是让奴婢来宫里向太医院讨药的，想来是王妃身子……有些不适。”田嬷嬷笑得高兴，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喜道，“王爷成婚这些日子以来，贵太妃一直让奴婢注意着王爷和王妃，如今看来这二人终是有情人成了眷属，贵太妃也算可以放心了，您就宽了心，等着抱孙子吧！”
可是贵太妃并没有如她想的一般露出什么欣喜万分的表情，她拿着鸟食罐儿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有些冷淡：“是了，这二人本就是有几分情意的，也不意外……魏嬷嬷，你去李太医处取些药来，莫要惊动了人。”
田嬷嬷摸不透贵太妃心中所想，也不敢再多言，只好默默地站在殿中等等着魏嬷嬷取药回来。贵太妃也不理她，一味逗弄着站在花椒木横杠上的鸟儿。那八哥周身的羽毛黑亮油滑，唯独翅尖一抹扎眼的白色羽毛点缀，前额的羽簇生得也好，如同一顶冠一般。想来是还未学会人语，时不时地鸣叫一声，声音也是十分明亮。
半晌，贵太妃方才开口道：“你瞧瞧瑾儿送来的这个小东西，每日里吃得这样多，可是这么久了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田嬷嬷垂头道：“奴婢无知，还请贵太妃赐教。”
贵太妃却沉默不语，正在此时，魏嬷嬷取了药回来，将那一小盒药膏交到了田嬷嬷手上。
田嬷嬷正欲告退，贵太妃却幽幽道：“且慢，有样东西，是我早就替王妃预备好了的，今日你来得巧，捎带手一并带回去了吧！”
说罢她向一旁的魏嬷嬷招了招手，魏嬷嬷走进了内室，取出一座四臂观音像来。只见那佛像的佛身由象牙雕成，一头四臂，肤色洁白如月色，是象牙本身的颜色，头戴一顶精致的纯金制成的五佛冠，冠上嵌着蓝绿色的松石，发黑色结髻，合于胸前的中间两手捧着摩尼宝珠，右手持着虽小但是颗颗圆润成串的水晶念珠，左手拈着一朵粉色碧玺石雕琢而成的八瓣莲花。全身都以各色宝石雕琢的花蔓装点着，盘坐的莲花月轮也以纯金制成，上头的花纹极其精美，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佛身上，竟有五彩光芒，似佛光普照。
田嬷嬷连忙作势伸出双手要接过来，嘴上连连道：“奴婢替王妃谢贵太妃赏赐。”
魏嬷嬷却并没有直接把佛像递给她，而是轻轻一抠，打开了那金制的莲花底座，取出了里头一个小小的、绸缎做成的小包来，放在了她手上。田嬷嬷疑惑地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小包也失手落在地上，整个人一下子跪了下去。
魏嬷嬷仍是淡淡地笑着，捡起小包细心放回了底座里。贵太妃看着惊慌失色的田嬷嬷，淡淡地说道：“这四臂观音是吐蕃前些日子进贡的，本是雪域的守护神，本宫瞧着甚是精致，就赠予王妃吧。”
田嬷嬷身子颤抖着，并不敢接过来。贵太妃继续道：“你是本宫身边出去的人，一直跟着王爷，有些事情只有你做本宫才放心。这里头的东西每月要更换一次，务必放在王妃每日常待的地方。”
“奴婢斗胆，想问贵太妃一句为何？”田嬷嬷声音都是颤抖着的。贵太妃笑了笑，道：“王妃出身贵戚，若瑾儿对她无情还好说，若是情深义重将来难免不出乱子，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才好。本宫让你跟在瑾儿身边，这些年你日子过得自然比留在宫中的人过得好。所以如今这事交给你去做，做好了自有你的好处。若做不好……你自己掂量就是。”
田嬷嬷心里一沉，只得接过那佛像，声音比蚊子还小些，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贵太妃的声音冰冷而沉静，她对屈身告退的田嬷嬷道：“再好的八哥，都须要捻舌方才能学得会人言。捻舌过程自然痛苦血腥，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意儿，都是为了逗主人一笑，你说对吗？”
田嬷嬷似是有些害怕，颤悠悠地离开了寿安宫。贵太妃只闭着眼坐在那里，面前是升着袅袅轻烟的香炉，那里头点的是容蓁送来的香料，她叹了口气，对魏嬷嬷道：“你会不会也觉得本宫这样太狠毒了些？”
“太妃自有太妃的思量，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做好主子吩咐的差事便是了。”魏嬷嬷在一旁替贵太妃轻轻敲着肩膀，轻声道。
“她如今不过是个心思至纯的小姑娘，可那样的家世，将来难免生出别的心思来，到那时容氏与冯氏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还有那个人，我总要为了他多思量一些。”贵太妃走到一旁的佛龛前，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可是再怎样，说到底都是作孽，也不知佛祖能否宽恕？”
“贵太妃一片慈母之心，自然能被谅解的。”魏嬷嬷劝道，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愚钝，当初王爷与王妃不过是表面夫妻，太妃自不必担心这些，却还劝说着王妃接纳王爷，又是为何？”
“这般聪明的女子，总有一天会知道很多事，到那时谁能保证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贵太妃道，“所以啊，她必须要对瑾儿有情，并且最好是情意深重，可瑾儿却万不能因着对她情深误了大事。还有……你明白的。”
这番话就着贵太妃一声悠长的叹息结束了，寿安宫重新响起了贵太妃念经礼佛的声音，宫门外的一棵海棠正值花期，一阵风吹过，有花瓣落下来，却仍是无声无息的。
就算是春风，残忍将花吹落时一样是毫不留情，让人感到一丝浸骨的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