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后,冯皇后算是名正言顺复了位,再次执掌六宫,众妃嫔每日里也须得到昭阳宫里头给中宫请安。冯皇后行事向来专断,没过多久豫妃与文妃协理六宫的权力就已经是名存实亡。不过即便如此,攸宁自是与后宫里的旁人不同,她仍然是那个时时都可以进入养心殿和御书房伴驾的人。听闻冯皇后曾私下与元崇帝不止一次说道不可如此,后妃时常进入御书房有干政之嫌,元崇帝也不过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说到底,攸宁向来是最谨慎而又小心的。元崇帝看奏折时她就坐在一旁默默抚琴或者静静读书;元崇帝若召大臣进御书房议事,她就立刻告退,一刻也不多留。有时候元崇帝与她闲话间涉及政事,她也只是轻飘飘一语带过,言语间丝毫不提。她向来只与元崇帝聊一些琴棋书画上的事情,从不打听任何与朝政相关的事,最多也不过是问几句容蓁在四王府的近况。如此久了,元崇帝只觉得看折子时有她在一旁是红袖添香,由此,更加离不开她。即使他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要留在皇后宫中,即使他时时还要去探望别的妃嫔,攸宁仍是最得宠的那个,地位无可撼动。
那日元崇帝虽然提出让她学着料理宫中之事,但她这些日子照样是不怎么出宫门,除了晨昏定省,旁的时候都尽量避免着跟皇后打照面。这日豫妃遣了小宫女来长乐宫,说是做了新的果子酒邀请攸宁过去尝一尝,攸宁抹不开情面,只好去了。吃过了酒,又闲话了半晌,攸宁方才脱身,得以回宫。谁知她乘的辇轿白经过往日常走的夹道,就从边上闯出了一个小侍卫来,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福保见状,大声喝道:“何人这样大胆!如何敢挡着丽妃娘娘的轿辇?”
应付豫妃让攸宁觉得有些疲累,她原本正闭着眼睛休息着,却被这动静闹得睁开了眼。她撩开帘子看了看,那是个宫里低等的小侍卫,此刻他正跪在地上,低低地伏着头,大大的帽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听他朗声道:“前面的路被往宫里运送东西的车马堵住了,宫人们正在搬运物资,要疏通怕是要等一阵儿才行!”
“狗东西!丽妃娘娘何等身份,居然敢让娘娘等着!挡住了就给娘娘让开,难不成要让娘娘绕路吗?”福保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手上的拂尘也抡了抡。
“福保。”攸宁声音不大,轻声道,“宫人们每日搬运也是不易,就劳烦抬轿辇的各位多走几步吧,咱们绕绕路,本宫日日走同一条路也是无趣。等会儿福保你给他们拿些赏钱。”
福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侍卫,对他说:“亏得你今天遇见的是我们丽妃娘娘,你若是遇见别的主子,早就剥了你的皮了!”
小侍卫在地上连连磕着头,嘴上不停道:“多谢丽妃娘娘,多谢丽妃娘娘……”攸宁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磕头磕得腰间的一枚玉佩也磕在了地上,他连忙伸手过去护住,生怕碰坏了似的
攸宁的轿辇调头走了另一条回长乐宫的路,只是没走多久,轿辇又停了下来。攸宁看了看,路中间围了一大群宫人,甚是热闹。攸宁问福保,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娘娘的话,前面是宫中的针工局。”福保低声道,“看这架势,似是在惩罚犯错的小宫女,估摸着是在打板子。奴才这就去让他们散了,莫要冲撞了娘娘。”
攸宁凝神一听,果真听见了板子和皮肉接触时发出的有些发闷地“啪”“啪”的声音。她听着那打板子声音十分吓人,又想着那每一下都是打在人身上,心下也有些不忍,便吩咐抬轿辇的人走近了些,福保尖着嗓子喊道:“丽妃娘娘到——”
两个正在行刑的太监停下了手中的板子,周围的人见状也都纷纷跪下行礼,攸宁看了看那躺在地上身上尽是血污的小宫女,又看了看一旁围观的众人:“本宫恰巧路过此处,见得这般热闹,这是怎么了,是谁犯了错?”
一旁跪着一个穿着深褐色衣服的中年女人,看着打扮应是个管事儿的嬷嬷,她见攸宁问话,连忙道:“回丽妃娘娘,这小宫女做事偷懒,奴才这才让人打了板子。”
“仅仅是做事偷懒就把人打成这个样子?”攸宁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宫女,“嬷嬷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几板子让她记得教训也就罢了,宫中为奴不易,何必这般苛待?”
“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让人把她拖下去,免得脏了娘娘的眼。”那嬷嬷赶忙道,“你们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把她带走,冲撞了娘娘小心你们的狗命!”
“福保,回头找个人来给她看看伤。”攸宁听她说话粗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又对那小宫女道,“你也要记住了教训,以后做好自己的差事,不要再偷懒了。”
说罢,攸宁正欲吩咐福保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那满身狼藉气息奄奄的小宫女却突然好像注入了一股什么力气般,猛地挣脱了拉着她的两个人,冲到攸宁的轿辇边,伸手抓住了攸宁的裙角,福保见她竟如此放肆,立刻想上前一脚踢开她,攸宁却是一眼看到了那宫女衣衫盘扣上系着的玉佩,那般眼熟,竟是与刚刚那拦路的小侍卫生怕磕坏的那枚似是一对。攸宁心下一动,伸手拦住了抬脚的福保,温柔地对她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与本宫说吗?”
“娘娘救命。”那小宫女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道,“娘娘明鉴!今日之事并非是因为奴婢偷懒,而是因为管事的嬷嬷想要杀人灭口!”
“你这贱婢胡说些什么!”攸宁还未开口,那边的嬷嬷已经有些慌了,大声喊道,“你们怎么还不将她拉下去!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