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杨氏便从堂屋往佛堂去。听说杨氏损了阴德,所以一生无子,几年前怀里一个儿子,可惜也胎死腹中。所以杨氏便日日诵经拜佛,祈求老天怜悯,给她一个儿子。祈求周家有后。
春燕布置好玫瑰酥,候在一边。二姐姐也过来了。
周嘉蓉只顾着打量我,她拿了一块玫瑰酥,然后朝着我一叹道,“三妹妹也是可怜人。”
周嘉芸接了话道,“大姐姐为何如此说?如今三妹妹大病痊愈,就说明她是个有福气的。”
周嘉蓉只是看着我,“你过去病着,魏王那边天天派人来,衣裳首饰送了不少。你如今醒了,魏王却已经娶了公主。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你身上这件怕还是几年前送来的吧?你瞧瞧衣裳都小了。”
我看着她眼里的轻蔑和故意挑衅,她哪里是真心关心我不成。
春燕却上来解围道,“魏王乃是三姑娘的表哥,大姑娘如此说就不是了。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魏王都是三姑娘的表哥。”
我也不知道春燕为什么要帮我,我抬起头看着春燕,她可是夫人的人,我有些不明白。
这府邸里看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何止是府邸里,这世间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
魏王娶了明月公主,如今自己醒了,自己又算什么呢?
自己醒来后,魏王身在京城,却也没有派过一个人来。
魏王,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要在脑海里寻到哪怕只是零星半点关于他的模样,可到底无果。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沈南曜的样子也不记得。
我想我真是烧坏了脑子。
后来,我才知道魏王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起初不过是大姐姐冷嘲热讽我几句,或者嫡母刁难一番。可后来,我的处境越发艰难。
然而这世上始终有维护着我的人,二姐姐是一个,宁娘和小萝,还有今日替我解围的这个春燕。
杨氏从佛堂出来,便觉得身子乏了,让我们都散了。
我回了院子里,从丫鬟嘴里,我才打听来。
原来是父亲回来了,杨氏求了许多偏方,都是为了求子。而我却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父亲回来却丝毫没有想见一见我这个分别三年的女儿。而我,亦是没人许我去向父亲请安问好。
哪怕是去了,也被一句,“老爷忙于公务”给打发回来。
于是我就不再去了。
我看着屋里挂着的那副兰亭集序,我的手从那凌乱不堪的字上滑落,“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我有太多记不起来的事情,但那日听着二姐姐说,父亲的字是最好,当年还得过先帝的夸赞。他若是肯看一眼,底下人怎的敢随意敷衍,欺负我不识货,挂了这样一副粗鄙的赝品。真真是是玷污了兰亭序。
我在这偏僻的小院的日子,一日复一日。除了底下的粗使丫鬟,已经是宁娘和小萝照顾我。
但二姐姐时常会来,同我说笑玩乐,如此日子还算有一些趣味。
我醒来之后,无论是魏王,还是魏王的人,都没有谁登过周家府邸。于是人人揣测,魏王已经对我失了兴趣。
我的日子便愈发的难过了。大夫人把那几个粗使的丫鬟寻了由头卖了。
那杨氏近来却越发的过分了,每每向她请安,她便要我在她面前立规矩,或站或跪,总是要挑出错处的。
大姐姐依旧张扬跋扈,见杨氏如此待我,自然是愈发欺负在我的头上。
想来,魏王已经闭门月余不出了。
而在爆竹声里,迎来了正兴四年。
“过年了!”门口的鞭炮炸的噼里啪啦,烛火星子零零星星的闪着。
周家算不得富裕,奴仆们也换上了难得的新衣,人人脸上都透着喜色。各个院子都挂上了红灯笼,贴起了对联和桃符。
周老爷一手书法最佳,从前是得了先帝陈赞的,自然是要写写对联的。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被叫了过去,唯独没有想起我。
小萝蹲在台阶前看着宁娘糊灯笼,夸赞道,“您的手艺可真好啊。”
宁娘摇摇头,“这算什么,你是没有见过南阳王送来的灯笼,那才是别具一格。”
我坐在那儿,听宁娘闲聊。
小萝说,“我是没有见过,但听说几年前南阳王世子送了十车花灯入京,那时场面盛大,京城人人都花了眼睛呢!百姓们看着那些花灯从朱雀门送进了宫,说是给明月……”明月公主的。
大约说到明月公主,小萝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在我面前提起明月公主。
宁娘转移话题,接口道,“当年我和夫人还在京城的时候,年年元宵节,都是要去赏花灯的。可年年都是南阳王送来的花灯拔得头筹。我没有做花灯的本事,但勉强还事能糊个灯笼。”
说完,两个灯笼已经做好了。
我看着小萝挂灯笼,微微笑了笑。如此,我们院里也有灯笼了。
这也算是过年了。
这天下了雪,瑞雪兆丰年,总归是个吉祥的兆头。
我终于在吃团圆饭的时候,见到了我这位日理万机的父亲。初回府邸的时候,人人还忌惮我几分,如今见着魏王并不理睬我,父亲也并不宠爱我。宅院里,人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所以人人都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我和大姐姐,二姐姐给父亲母亲拜年。
周文端端坐在那儿,身着一件半旧的官服。他端着一个青花白釉茶盏,微微呷了一口茶。他五官立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俊朗的样貌。
那一天,是我这个凌州县令的父亲第一次瞧我,却不是正眼瞧我。
周文端意味深长的打量我一番,“你今年多大了?”
他不像是在问他的女儿,倒像是一个陌生人似的。他可是我的父亲,却连我的年龄也不记得。
“快十五了。”我回答道。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他们可没空理会这些事,杨氏笑着拉着周嘉蓉的手,“你父亲给你寻了一门亲事,是咱们凌州的才子,吴锦,母亲也瞧过了,是个品貌双全的。过了年关,就来咱们家提亲。”
“可他不过是个秀才。”周嘉蓉有些不乐意了。
“秀才有什么不好?何况他还是你爹的学生。人品相貌也是出众的”杨氏道。
周嘉蓉正想反驳,又见着周文端脸色不对,只得暗暗压下。周家并不是什么显赫之家,吴锦偏偏是个没有父亲的,家中也没有依仗。周嘉蓉想要的姻缘,自然是高嫁,而不是低嫁。
大姐姐心气高,我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何况她自诩美貌,自然想嫁的是人上人。如今看见大姐姐脸色,怕是心里不痛快极了。但父亲还是有他的威严的,大姐姐也不敢当面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