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大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劳模，他的荣誉称号，他的证书和奖章都从很大一方面昭示了他的功绩，他还是个优秀青年，虽然都老成那样儿了，但他依然是一个合格的组织中成员。他的衰老，我们可以理解为他为人民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付出了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不错，他把自己有限的时间、精力、生命都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压榨和剥削中去，他这种崇高的职业情操值得我们万人景仰。他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一个庄严的卫道者，一个新时代的标兵，深得某些光辉指导思想的精髓。他现在又在盘算着如何继续他神圣而又庄严的使命。于是，诗诗刚给过钱后不久，李国大又以送念宇上高等幼儿园为理由再要了五千块钱，在短信中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君子嘛，君子要好好地讲理，所以他来了一次宏伟的论述，诸如幼教对孩子是何等重要，他们自己已经贴了不少钱等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听着无法拒绝，虽然正常人都知道是鬼话连篇，诗诗却信了，她也不得不信，她无从选择。李国大的劳模精神让诗诗不得已也变成了劳模，当然了，她的那种劳模，遭受万千人鄙视以及唾骂。
春节终于过去，姐妹们竟然都回来了，一个不落。我们应该不难想象李雪见到阿静时的感觉，她当时正推门进来，看到阿静照镜子的侧面，李雪甚至没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那个女人是那么熟悉，她不敢相信，当阿静转过身让李雪看到那张脸时，她才近乎癫狂地扑过去紧紧地搂着阿静，大声地哭起来，这本该是一个很温馨很感人的场景，但是李雪哭过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阿静只是呆呆地杵在那里，两眼无神，冷若冰霜。
“你哭好了么？”阿静冷冰冰地对哭得稀里哗啦地李雪说出这样的话，这让李雪浑身打了个冷颤，阿静那双冰冷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她感到些许畏惧，但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阿静的手，她静静地盯着阿静，等她开口道歉，然后挽留。“你到底要抓多久！”阿静说出的是这一句，这完全在李雪的意料之外，她诧异、无助地松开了手。这还不是她最感到奇怪和痛苦的地方，当她上楼看到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诗诗时，她的底线又一次被刺破了。
“这是怎么回事！谁他妈能告诉我！”李雪在空荡的二楼一个人吼着，踢桌子，摔瓶子，发了老一会儿的疯。此时就已如此癫狂，真不知道晚上她看到诗诗和阿静接客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阿柔也回来了，她妹妹引产的那件事情貌似并没有得到什么很好的解决，全国这类事多的是，各处都有各处的政策，像“宁可血流成河，绝不超生一个”这样的口号都喊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那件事我们就不再谈论，谈多了也没有什么益处，命贱就命贱的命，再怎么样也金贵不起来。杀人的依旧在杀人的位置上。阿柔这次来还带了个小姑娘，说是跟后面来赚钱的，年纪大约就十五六岁，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让人不忍心，阿柔说她家被拆了，爸爸和爷爷自焚没烧死，搁医院躺着没钱治，她被迫也就只能出来赚钱。
“你叫什么名字啊？”丽姐俯身问她，拉着她的手。
“我叫小莉。”小姑娘很羞涩。
“哎呀，听起来和我一样呢！以后就在这里学理发吧。”丽姐摸了摸她的头。
一切是出乎意料的，谁知那姑娘抬头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我要钱多的那个。”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丽姐在那一瞬间心酸起来，这话竟然是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敢再去问她，她自己欺骗自己听错了，实际上那几个字却真切、沉重地敲打在丽姐的心头，她低着头，强忍住眼泪，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她们都不相信。
“好了好了，先住下吧。”丽姐背过脸去，推了推阿柔，示意她把孩子领上去安顿。
声乐坊又热闹起来，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生活让她们相聚于此。李雪一整天都没有和阿静说话，也没有和别人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此刻的她总认为阿静是有心事才这样的，多交流交流就没事了，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受过伤害摧残的姑娘，她想到这里，心里暗喜了一下，满怀欣喜地想去找阿静道歉，她认为她们的感情还是可以弥补和挽救的。就在她自信满满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浓眉大眼的高大男人推门进来，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一股凉风呼啸而进，男人一掩门，把风拦在身后，他声音低沉又沙哑：“小静呢？”丽姐朝楼上指了指，男人就上楼去了。时间似乎停止了，只有电视机里的人在讲话，在这里的人都不出声，她们都感到有些不妙。诗诗此时正收拾东西准备给小莉剪头发。这个时刻，火山终于喷发了！就在刚才，某个人心中的怒火涌了出来。
“这么回事，谁告诉我怎么回事？”李雪怒吼着站起身，跳到所有人面前。
没有人答话。
“回答我！”
依旧是没有人吱声。
“说话呀！”她使劲地捶着桌子，昔日的小贱嘴今天自己首先绝望了。
响起了一个声音，终于有人说话了，但不是回她的话，诗诗正在给小莉理发，那个小姑娘在这种灯光下看起来显得极不协调：“姐姐，给我化妆的时候化淡淡的妆吧，不要浓。”这句话很重地袭击了每一个人，尤其是诗诗，她的灵魂在这一瞬间遭受了剧烈的撞击，手颤抖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姐姐你哭什么啊？”
“没事，没事。”很久没有说话的诗诗开了金口。
老巫婆推门进来，李雪恶狠狠地瞪了一下，老婆子就害怕地退了出去。
“都疯了，你们都疯了！”李雪喊着跑上楼。丽姐大叫不好，大伙儿都跟了上去。一楼就剩下诗诗在给小莉理发，她好久都没有这么温婉过了，轻柔地微笑着，像个修女在侍奉自己的信仰一般，精心地为小莉弄着头发，面前这女孩此刻化身成了幼小的宇儿，诗诗的母爱得到了释放。
楼上吵了起来。
丽姐一伙儿上到四楼时，阿静正靠在自己的房门上，两手交叉，一副不爽的表情和李雪对话，李雪怒冲冲地站在走廊上朝她吼：“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你管得着么？”阿静显得极其不满，昔日那个温婉的姑娘已经变成现在这般老于世故。
“我不许你干这个！”李雪义正词严，她的威严势不可挡。
“凭什么？”阿静轻蔑的眼神瞥着一边。
“不凭什么，我就是不让你做妓！”
“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妓，为什么不让我做？怕我抢你生意？”这话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以前的阿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你不是静！你不是！你这个婊子！”李雪一巴掌挥过去，狠狠地拍在阿静脸上，所有人都被吓住了，昔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打完李雪就后悔了，她的手在发抖，反作用力让她的手掌也有些疼痛，她不敢相信自己动了手，可疼痛就在那里。她想解释这是下意识的，她左手攥着自己的右手，颤抖着，她想乞求原谅，但是张不开嘴说话。
“闹够了？切！”穿着睡衣的阿静抹了抹脸，冰冷冷地回到屋里，把门甩上。
“静！”李雪最后吼了一声，门就样关上了，把她拦在外面，里面一男一女，再也没有开开。
李雪一个人蹲在四楼的走廊里，手捂着脸哭起来，丽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家都散去工作了。这个女人需要自己独立思考的空间。可是，命运真是捉弄人啊，没有多久，悲痛欲绝的她抬头发现，诗诗也带着一个男人进到她自己的房间，李雪有些恍惚，她用仇恨的眼神打量着这一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都疯了！都疯了！”她嘴里喃喃着。
走廊里就这样蹲着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感到有些无助，灯光那么昏暗，这让她第一次对黑暗感到恐惧，于是，她去洗了把脸，收拾好仪态，回到自己的房间，等着昨天就预约好的老顾客，她回来这儿的第一次的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