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清凉正好,渐渐消弭了整个炎夏的灼热和烦躁,那份身处其中令人惬意和舒适的清爽足可以催生一个酣睡淋漓的无梦夜。
此刻,她四肢摊开平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渐渐感觉自己如若瞬间张开翅膀的秋蝉,无声隐迹在苍翠细碎的枝叶间,身披一袭流光溢彩的剪影,顷刻间就似要飞抵那遥远世界未知的尽头。
到底要去哪里?
不,她不知道。
又或者,她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眼前平实普通的生活里平淡无奇地活着,每一天都似初生,每一天都尽力保持努力和清醒,每一天都珍惜此刻所拥有的一切,然后平平淡淡生活着直到白发苍苍。
可不知为什么如此这样想着,她的心底反而生出几分难解的难过和疲惫,脑海飞快闪过过去挣扎困顿过的无数日夜中那些恍如前世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好似这样就可以停止时间,停止一切痛的来源,好一会儿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不,现在的她早已不在那段晦暗里,现在的她已然长大,已然成为一个足够拥有平凡生活和珍贵父母的女人,就像这世界芸芸众生里最最不起眼的一个,如此安静且坦然面对眼前生活里的一切一切。
思绪及此,她闭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身拉过秋被盖上准备再次入眠,可迷迷糊糊间手指碰触的地方竟传来异样的感觉,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一丝暖风越窗而入拂面而来,不知不觉间将她引入那似梦非梦的幻想里。
在梦里她仿佛瞬间回到小时候,赤脚轻快踩在柔软的草坪上,转身就嬉笑着追逐向那一道从天边照来的清暖的光亮,就这样穿越时光的世界再一次展开在她的眼帘。
一幢白色精致的别墅静立在偌大的翠绿草坪上,淡淡的秋光从园子外大树枝干缝隙透进来,那一地不知被谁剪碎的流星就这样安静栖落在晶莹剔透的水珠里、草尖上还有细小的花骨朵瓣上,瞬间就将原本真实的一切编织成为一座似曾相识的梦幻花园。
在那一片草坪的中央,一位白发苍苍面容和善的老人正手捧着一小壶清茶,悠闲坐在一张低矮的木桌前,眉头微皱透过那一副银丝框架镜面低头看向另一只手里的报纸,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她此时的嬉闹。
“呀......蟋蟀。”她猛地一声大叫,窝着的身体突然从老人身后跳出来,惊得老人抽身乍起急忙回过了头,只见此时她已然笑得前俯后仰不甚欢乐。
老人看着这一幕什么话都没说,微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始终没有过一丝丝的责备和严肃,反而满眼宠溺地笑了。
就这样,她清楚知道了自己身在梦中,心绪激动许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默然抬头看向老人太过熟悉又不忍责怪的笑容,不觉心底莫名有些奇怪的感动,原来、原来到现在了,她真的只能在梦里才可以真真正正再一次看清楚爷爷的模样,那一个历经了太长太长的岁月轮转之后,不论她多么努力想要记住都难免模糊一二的模样。
“木木,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像一棵大树一样活着,不论树下有没有人,你一定要记得用力展开自己的枝干和树荫,保护好你最想保护的人。”话音未落,爷爷疼爱的目光低垂,目光坚定看向年幼无知的她,默然微微点头笑了。
她,最想要抓住的、保护的,任凭岁月轮转、世事变幻,最最不想放手的和固执的,却最终成为她一开始懂事就突然失去的……“爷爷”。
这一刻,意识渐渐模糊和混乱之中,她心中那一丝始终挥之不去、无所抵挡的哀寂,再一次如焚烧的灯芯点燃在她的内心深处,于是眼泪默然间情不自已地流下,胸口那一阵无所开解的窒息直逼得她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木然看向前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无所预兆地陷入那一片回忆迷津里,不由地哀叹一口气抬手擦去眼角泛滥而出的泪水。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陌生的手隔着被褥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她顿时懵了,僵硬着身体满脸惊讶地抬起头去看,才发现就在自己面前躺着另一个、男人?
是......是谁?
瞬间脑袋清楚了许多,她才隐隐感觉到脑袋里沉放着一丝缺氧的刀切感,脑海里闪过昨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造成眼前一幕的起因。
她记得昨晚上是乔爸乔妈邀请他来家里做客的,他带来一瓶造价昂贵的红酒,饭桌上面对她的“摊牌”始终也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就在那样尴尬而略显伤感的境况里,她与他相对无言,最终竟不知所措地猛灌了自己好几杯红酒,倒头就栽在了饭桌前。
然后......然后,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清楚的是他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但乔爸乔妈一直都在旁边,事情怎么会不可救药地发展到眼前这看上去难以收拾的局面的?
此时,她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脑海里一想到自己的父母,突然莫名其妙就明白过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是......她最最信赖的父母趁她不备,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想到这里,她不觉极其无奈而后悔地无声低下了头,咬牙切齿地真想这一刻就大声叫出声来。
可幸好此时他似乎还在酣睡,不想事情闹得太难堪,她只好缩着身体从被子另一头钻出来,一边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一边低头盯着他每时每刻的动静,始终小心翼翼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醒了,伊伊。”突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顿时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反而从一开始就很自然地坐起身面朝着刻意背转身去的她,满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刚才在梦里哭了,是不是又想起爷爷了?”
听他提起了“爷爷”二字,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什么东西狠狠撕碎,于是脑袋彻底清醒过来了,她渐渐坦然了,也就自然而然地站直身体,佯装着毫不在意地笑着回头看向了一旁的他。“哦,没想什么。你也起来吧,该吃早饭了,我先去洗漱。”
她,一脸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看在此刻他的眼底感觉是那样的不美丽,只是回想起这一段时间里她一贯拒绝他的态度,他倒也并没有感到有多难接受她此刻的敷衍。
于是默然间站起身,伸手就用力从她伸手拉住她抱在怀里,趁她惊惧之下还未反抗之际,就轻声贴着她的耳朵说:“伊伊,看来现在的你必须和我结婚了,这一切都是乔爸乔妈精心安排的,你不要反对了。”
他,一个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尤其出生在那一个事业蒸蒸日上、如火如荼的生意世家里,早在这十八岁成年以后的多年时间里,渐渐变成了周围所有人眼中的超级单身贵族。
至今,他尚未婚娶,难道只是从一开始为了如今活得如此普通的漫画家的她,还是为了偿还那些年里她还是如他一样众星捧月的富家子时,曾经与他一起度过的那一段难以磨灭的儿时回忆?
说来这着实显得有些可笑和滑稽,因为从那不期而遇的重逢一刻开始,他在身边唯一的借口就是,他从来没有放下过从前的她。
可十年过去了,不管她曾经有没有过留恋、挣扎和痛苦,她都已经放下了从前的一切,此时面对满脑子回忆的他,就像面对一个说着梦话的疯子,在现实生活里就像一场荒诞的“骗局”,期望她放弃现在的自己,回去过去的她的那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我绝不会答应。这既然是一场精心安排,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拒绝?如果这一切只是你所有的期待,那么你也该说服自己,这于现在的我而言不过像一夜情而已,你不在意了,这件事就可以过去。”她的话透着愤怒和委屈,还有一丝歇斯底里的漠然,不觉让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瞬间被撕碎了,微微颤抖的他毫无躲藏之地,也毫无辩驳之地。
就这样他再一次迟疑了,这时她突然用力挣开了他的双手,就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他僵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切,始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底仍然存有最后一丝期望,那就是身为这一场闹剧策划者的乔爸乔妈。
于是长叹了一口气,他回身坐回到了床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