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其实看见了,她眼底流的泪是那么的痛苦悲伤,还有她的无助和绝望,在那一个努力做好自己的孩子身上,一样显得那么狰狞而突兀如同一柄犀利的剑,直直地插在她温柔而美好的心上,然后一点点裂开了她瘦弱的灵魂直到巨大的裂痕遍布全身。
为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母亲对她的无视吗?扪心自问,他猛地感觉身体微微一颤,自己便瞬间从那如回忆般的梦境里抽身而出。
“砰砰砰……”有人正在用力地敲着公寓外的大门,铃声显得凌乱而焦急,然后他低垂着头看向了那扇门,漠然间淡淡笑了。
“林泽翰,你个懦夫、孬种……你以为消失就一切天下太平了,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林泽翰……”杜寒青火冒三丈的声音依旧那么熟悉,那几天里找遍所有的地方始终都没找到他的身影。
直到林母打来电话询问,他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林泽翰忽然间又玩起来“突然失踪”的游戏,此时对于林泽翰这长久合作以来的陋习也已然忍耐到了极点。
“你不出来是不是?林泽翰你这个王八蛋,为个女人你值得嘛。不就是一个不着调的青梅竹马嘛,谁还没有似的,可这世上的哪一个像你啊,像你林泽翰这么不要脸的倒贴不成还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啊?林泽翰……你就是懦夫、王八蛋,你爸的公司你不要了,你林总的身份你不要了,你做人的体面你也不要了……为个女人啊就为个女人,你足足消失了五天、五天啊,王八蛋。你知道为了给你维持局面,秘书室都已经人仰马翻了。你再不出来,我也不管了,反正我已经给秘书室里所有人下命令了,明天休假一天。你不是不想做林总了吗,不要你吩咐,我们陪你。现在、就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三秒钟,等我数到三,我立马转身走人。以后我要再接你电话,我就跟你姓了,林总。一……”骂骂咧咧了半天,杜寒青早已经筋疲力尽,此时愤怒到极点就下狠心决定把林泽翰逼出来,不然就真的甩手不干了。
“三……”门内依旧毫无声响,杜寒青越发愤怒看到这一幕,说一不二转过身就朝走廊那边走去了。
“叮咚”这时,公寓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杜寒青听到声音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转身冲进公寓就狠狠给了林泽翰一拳,将他瞬间打趴在地,一边声嘶力竭大吼道:“林泽翰,你丫到底还是不是个人啊。五天、足足五天不管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我还以为你死了。”
听到这话,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撑着手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低头看着地面发起了呆。
那是第一次杜寒青看到那样漠然而无所谓的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动力的一部机器,丝毫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点生气,他不觉愣住了。
回过头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满屋的酒气强烈到令人作呕的程度,随意散落的酒瓶围绕着那一个曾经衣着装扮都严格保持一丝不苟,眼前却颓废凌乱如同路边流浪汉一样目光呆滞的林泽翰,心底着实惊诧了。
莫名间,杜寒青心里的气瞬间消了大半,联想起近来林泽翰的种种异常,大概猜了个七八分是因为照片里的那个女人,不觉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插在裤兜里踢开一旁的酒瓶慢悠悠走过去,坐到了林泽翰的对面。
“林总,你这又是闹哪出啊。这天下何愁找不到值得你喜欢的女人,何必单恋一个木头。看不上你,是那个女人脑袋不清楚,不开窍……你真就这样要死要活的,人家也不见得会在意,前几天可还是心情满分地出去和别的男人幽会爬山去了。到现在,你也应该学着看清楚了,或许你和她之间谈爱情,早就已经不现实了?”
“现实?哼……什么是现实?”他忽而冷笑一声,低着头仰靠在沙发角落里,眼神漠然地没有一丝生气。“是说要我相信,时间过去了,我对她从未停止过的爱也已经过去了?还是让我相信现在的她从来都不再是小时候的她,而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七岁、我从七岁到今天,到此时此刻,都在坚持爱她,都在坚持为实现我对自己许下的梦想和承诺不断努力,哪怕在最最绝望失落的时候,我也激励自己要为她的幸福去坚持、去奋斗,因为她说过、说过她喜欢的永远是明天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更好的人。所以,我、我这样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世界抱以何种欲望和梦想活着的人,坚持了那么那么多年,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我。我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好,足够优秀,至少优秀到可以陪她一辈子,可以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可是你……你还有你们甚至包括她都在不停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再不能追回的,我一厢情愿的梦……”
默然间他愣住了,从没有预期到林泽翰对她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刻而震撼,甚至连他都能体会到眼前的林泽翰为她所做的种种坚持和努力到底有多么的艰难,不禁也有些许为之动容。
可是回想起派去找他行踪的下属回来说,那个女人在他消失当天竟然若无其事和同事去爬山了,他又忍不住对林泽翰有些心疼和遗憾。“可是……我不想说其他任何理由去阻止你继续下去,但至少你应该清楚……她……哦也就是那个叫乔木伊的女人最真实的意愿和想法吧。我不想劝你妥协,但我也不想看你无谓地徒劳下去啊。”
“徒劳?人生做什么样的事情,过什么样的生活才不算?如果是我,我愿意为她浪费我的一辈子,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说得有些伤感了,他终于忍不住默然流下了眼泪,想起那一夜原以为可以忽略她对自己层层深入的拒绝,至少他可以借助母亲的力量将始终抗拒的她慢慢引入自己的生活。
可当母亲在他面前以天壤之别的态度说出来那些话的时候,其实真正伤害他的并不是他自己十几二十多年来对母亲虚伪的“包容”近乎偏执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是忽然间看清楚了那些年里她真真正正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所受到的伤害到底有多痛多伤。
因为他甚至不用去猜就能知道,那所有所有的一切来自于他母亲的只会超乎他想象的过分甚至恶毒,全然都还是因为他。
因为那时候他是那么自以为是像唯一一个救世主一样,存在于失去一切的她那么艰难困苦的生活里,又是那么愚蠢无知地装作“若无其事”小心翼翼地保护她骄傲的自尊心,始终没有明白过来面对那瞬间崩塌的一切,坚持每一次相对都笑对自己的她,真真正正需要的是被现实活生生剥去“骄傲”的她最体谅她真实状态的安慰和保护。
可他却一件也没有做到,而他原应该从第一次遇见她时母亲的反应就知道,知道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受伤到底有多痛多痛,因为她说过、说过最让她难过的,是有人在你的身边,却永远都不懂你。
“好……好……好的,我听你的寒青,也听她的,我放弃……放弃就好了,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再痛苦、再煎熬了。”话说得异常淡然,可他嘴角默然的笑却在告诉此时愣在那里的杜寒青,那并不是一种真正的释然,而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和失落。
看着他笑着起身走进了浴室,随手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杜寒青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回头尽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站起身走到门后对林泽翰淡淡地说道:“泽翰,对不起啊。是我不了解你对她的感情,胡乱评论了。我不会再说要你放弃的话了,既然你都说你愿意为她浪费一辈子,我想……还有什么是你弥补不了的吗?所以如果活在这世上的一天,你忘不了她一天,那就去追吧,用尽你的一生去追,管他妈的那是个梦还是个屁呢,人生活的不就是一口气嘛。所以去追啊,林泽翰,你是个男人。”
说完,伸手敲了敲门,几番考虑下终究没说工作上的事情,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门内说了句“那我先走了,记得啊什么时候都别做了混蛋还做孬种啊”,就转过身绕过沙发走出去了。
听着外面渐渐没有了动静,他坐在冰冷的水缸里泡着醒酒,全身湿透到连心脏都麻木了,而他的脑海里唯一剩下的是杜寒青最后说的她和别人去爬山的事情,不觉难过得闭上眼将脸浸没在水底,再也不愿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