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姆他们这些人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人类就只剩下联邦远东和共和国北方边缘的一些领土了，在城市里生活的孩子一般都会成为童工，而在山野之中生活的孩子每天都在荒野求生，如果山姆在年幼的时候有幸见到了大象，那么现在他对这个生物的印象最有可能是它的口感如何，而不是它是怎么进化出来的。
思及此处，约翰深深的叹了口气。
所谓文明的断层就是这样出现的，原本应该传授给下一代的东西因为教育者的缺失而无法传授，最终只能化为冥土之下的一些古老的文物，即使这些东西成功传承了下来，随着时代的改变，后人也会渐渐将它们舍弃。
约翰不由得想起苏定波，这个和他同在一个车组的固执学者总想让文明尽可能完整的保留下来，他的那本百科全书一样的词典从他来到远东之前就一直在写，如今写了不知多少年依然觉得不够。
没有了父母，那就让书本代替父母吧，苏定波要代替下一代人的父母，去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应该告诉他们的东西。
他要成为所有孩子的教育者。
这种精神毫无疑问是十分伟大的，但约翰斯诺并不认为苏定波能完成他的使命。
文明的传承，也存在筛选，上一代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下一代人眼里未必就是智慧结晶，这个过程就像自然选择一样，科技和文化随机发展，而后历史将它们进行筛选，决定哪些东西可以被继续传颂。
而旧时代的绝大多数东西，即使在形式上尚未失传，但历史已经将它们淘汰了。
斯诺在心里默默想着，
不知苏定波认不认同他的观点呢？
如果他不认同的话，那就让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吧：
“山姆，你既然了解进化论，那你相信进化论吗？”
“当然不。”
你看吧！
约翰心里默默地对苏定波说道。
时代已经变了，旧时代的文化如何辉煌已经跟这些孩子们没有关系了，就像进化论，无论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如何被奉为圭臬，如今都只当做茶前饭后的奇闻轶事。
“黑天出现的如此突然，肯定不是通过漫长的进化而产生的，加上我们刚刚见到的食尸鬼，那种生物也是在黑天登陆后突然出现的，”
山姆想了想，接着说道，
“其实进化论的之所以会出现我大概也能理解，据说远古时期人们会把闪电当成天罚，因为他们缺少足够的观测数据，没有记录到云层中电传导的过程，在人类记录到云层中电传导的过程之后，闪电是电这点就很容易被理解了，”
“同样的道理，旧时代人们相信进化论，是因为那时候人类没有记录到生物被大自然直接创造出来的过程，所以只能编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证明，长到根本无法证明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这样的理论既不会被证明，也不会被证伪，至于它与现实的一些小的出入，比如生物大爆发之类的，只要大家都持保留意见就好了，”
“所以虽然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只要所有人都是瞎子，那么天就是黑的。但是黑天的出现让瞎子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样没有瞎的人就不得不睁眼看路了。”
约翰看着山姆，这个老博士的眼睛少见的瞪圆了，额头的皱纹因为眉毛的上翘而变得更加明显。
与之相比，山姆的脸上挂着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丝毫不清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惊天之语。
“这些都是你父亲教你的？生物大爆发以及雷电这一类的事情？”
“基本上是的。”
“你父亲很反对进化论？”
“不是，他是进化论的坚定支持者，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
“这样啊……”
约翰斯诺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额头的皱纹都跟着消减了不少。
“其实你父亲的想法不难理解，像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在面对无法解释的新发现时，通常都倾向于把旧有的理论修修补补，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就半聋半瞎的假装无事发生。”
约翰·斯诺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想法与现在的山姆惊人的一致，都觉得那些半聋半瞎的老教授在搞学术霸权，说白了年轻人不论在那个时代，在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上都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但是年轻人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在年轻人眼里，那些所谓新的发现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是任何一个揭示世界本质的理论都要考虑到的情况，所以把某个新的发现与基于旧有发现而发展出的理论分割开来在年轻人看来就是不可理喻的。”
他叹了口气，
“但是等你们老了之后，你们也会变成那些你们口中的老顽固的，一种新思想能否最终普及的关键，不在于它能否说服更多的老人，而在于它能否说服更多的年轻人，当不相信它的老人们最终死光的时候，新的思想才会最终普及，古往今来，新思想的传播从来都是如此，”
博士望着远方，心有所感，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连带着眼角的皱纹眯成了一条线，
“所以说，像你们年轻人，就应该激进一点，进化论不可信那就不要信，不要被老人们同化，不管世间有多少龙，多少虾，你都不要当小龙虾，”
“因为小聋瞎什么的，最恶心了！”
说到最后，博士终于忍不住张嘴笑了起来，在心中为自己这精妙而鬼畜的比喻鼓掌。
这个时代有龙级，也有磷虾，北冰洋的货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远东基地运一船的海鲜，那里面最多的就是磷虾。
新生代的孩子天天看到的就是体长一共不到两厘米的磷虾，导致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以为虾就是指这种指甲盖般长短的生物。
至于说小龙虾这种人间美味，当然是只有在旧时代生活过的老顽固们才懂的喽。
思及此处，博士的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小龙虾的身影，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被那些共和国的同事们逼着吃这玩意儿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不情愿，作为一个英国绅士，丢开刀叉转而手撕软甲纲生物的外壳简直与野蛮人无异，尤其是他有段时间还拿这种生物做过课题。
这种叫Procambarus clarkii的生物身体里的某个耐药基因还是他亲自测出来的，因此桌上的那盘红彤彤的东西总让他回忆起自己拿鱼屎喂它们的那段辉煌岁月，当他第一次把那种动物咬在嘴里的瞬间，他被恶心的险些当着众人的面吐出来。
当然作为一个英国绅士，他最后还是用他那当时并不熟练的中文，很礼貌的向他那来自的共和国的同事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真香！
“真香啊……”
想着想着，约翰斯诺不由自主的嘟噜了一句。
但回应他的，却是山姆惊恐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