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虞还记得他去疗养院的第一天,在大门口遇见了她。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正是草显绿意,柳枝含羞,几只叽叽喳喳的云雀停在高高的铁门上,门边上破布似的挂着个皮开肉绽的人,她双手被反剪在后深深地埋在头,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段虞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平淡地收回视线,步伐不变,准备从一旁的小门进去。
“别进……”虚弱的声音传来。
段虞步子一顿,在场只有他跟瞿奉,他缓缓看向在场的第三人。
分不清是不是风,只见被吊起的那人的身躯轻微挣动了下,而后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她额头还不停地淌着血,张嘴的同时兴许是撕扯嘴角的破皮,她“嘶”了一声。
也就是这声动静才能让人觉得她还活着。
“你别进。”她又道。
段虞停在门边,半侧着脸问道:“为什么?”
褚楚睫毛颤动,微微掀起眼皮,吃力地看了段虞一眼,那一眼像是在研判,良久大概是耗尽全部力气,头又耸拉了下去,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知道你,别进,进了会后悔的……”
她这句话意味不明,认识他?A市几乎无人不知段家大少爷段虞,但真正见过他的少之又少,段虞想问,正巧这时候疗养院里面匆匆迎出一群人。
为首的人笑靥如花,几步跨上来挡住段虞视线,连连讪讪道:“院里不听话的病人,脑子有问题,稍微教训了下,还是别污了段少的眼睛。”他说着给后面的人打眼色,一面热情地伸出双手:“段少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不是说还要晚几天才上山吗,有失远迎,还请段少莫见怪,别墅一应事物全部准备好了,只等段少入住了!”
段虞无视他伸过来的手,站着没动,视线看向他背后,褚楚被人放下来,然后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拖着走远了。
王经理讪讪地收回手,脸上笑容不变,又殷勤地为他介绍疗养院一应事物。
瞿奉一早看出段虞脸上的不耐,打断王经理,以赶路劳累为由打发了其他人。
路上,瞿奉看了段虞一眼,终是忍不住问道:“刚刚遇到的那位不会就是……”他停顿了一下,没说出那个字眼,而是指了指天。
段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色很平淡,往前的步伐有条不紊,像是听到件无关紧要的事。
瞿奉心里有底了,轻叹了一声,惋惜道:“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近几年一点音讯也无。”
段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兴许是离了是非地,心情貌似不错,破天荒地调侃一句:“怎么,心疼?”
瞿奉无奈,停下来,恭敬解释道:“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前面就是别墅,瞿奉快走几步上前开门,而后迅速推出轮椅,段虞等在台阶下,看着自己已经一步也迈不动的腿,表情有些讳莫如深,世事无常,可不就是吗,有些人怕是高兴坏了,不过,大概要让他们……失望了。
段虞再次见到褚楚是在三天后,那时候他坐在二楼的露台休息看书,一纸纸飞机乘风轻轻落在他脚旁,段虞视线离开书页,在纸飞机上停留了一瞬,往楼下扫了一眼,只看到匆匆闪过的背影。
他弯腰捡起纸飞机,那一看就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纸页折出来的飞机,浅绿色的条纹行列看起来莫名有些喜感,但是打开后看见的东西就不那么让人欢快了。
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孤身站在笼子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浓重又阴沉的笔墨,潦乱又夸张的线条,画面冷凝有些抽象,让人看的毛骨悚然。
如果是普通人,几乎可以认定这是恐吓信,看见就想立即销毁,但段虞仔细盯着画看了很久,而后把画铺平横折再横折,装进裤兜里,无事人一样翻开刚刚没看完的书继续看,时光依旧,岁月静好。
褚楚几乎天天来,身上每次都带着不同的伤,起先是躲躲藏藏,生怕被人发现,后来也许是轻车熟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来,有时候折些纸飞机飞上来,上面每次都画着不一样的画,但是画风都一样,冷色调看起来有种残酷的美感,有时候她来了能在楼下呆一天,一句话不说。
段虞虽然没有明确的态度,但瞿奉明显觉得他在窗户前静坐的时间增加了,两人无声无息交流半个月,看起来像陌生人,但是又有一种无人能插足的默契在里面。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段虞,那天他把头伸出窗外,对着她轻轻挥了挥手上的画纸,用一种非常诙谐又轻松的语气道:
“嘿,画的不错,你画上身旁站的人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