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乱华。
石承忠年逾六十,膝下无子,唯有一个独生女儿石凝玉。如何形容这位小姐呢?可以说是面若天仙,心似罗刹。
自从石承忠得到北魏献文帝赏识,提升为宰相兼太子太傅,在官场上一路上自是一帆风顺,他为人虽然不见得如何坚贞不屈,但也是能分清是非轻重之人,面对献文帝的不足之处,直谏虽是不敢,却能够旁敲侧击,借古喻今,反而起到不少正面的作用。
承明6年,献文帝死,孝文帝早在五年前便已继位,只是当时他年仅5岁,大权仍在献文帝手中。献文帝一死,则由太皇太后冯氏执政,她本就欣赏石承忠,外加石承忠极力赞成北魏改革,力辩诸鲜卑贵族,在改革中身先士卒,立下不少功劳,终于于太和13年,冯太后下懿旨,封石承忠为平柔王,意为“平定柔然”,虽然石承忠是不可能去带兵打仗的。
自此,石承忠成为朝中独揽大权的汉人大臣,冯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纵然饱读诗书,还是有些飘飘然,行为举止逐渐放肆,即便是年轻的孝文帝,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可惜的是,仅相隔一年,冯太后驾崩。
孝文帝虽然年纪轻轻,已经表现出极大的政治才能了,冯太后推行的改革由他接手,石承忠假意有病,成心想看这位年轻的君王出丑,岂料孝文帝一步不退,反倒将改革进行的有声有色,朝中以前对他小觑的大臣均对其改观,有些还主动提出不少建议。
石承忠逐渐感到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本来孝文帝就不太喜欢自己,说自己看上去正直其实是八面玲珑,什么样的君主就说什么样的话,是献文帝成全了自己,若是换个昏庸的皇帝,自己肯定是个千古留骂名的恶贼。
目前自己的确贵为“平柔王”,谁知道以后呢?孝文帝还年轻,同时聪明有为,自己的势力再大,能大过皇帝么?
一年来,他纠结了不少汉人大臣,私自建设了自己的军队,平时酒池肉林,假意胡天胡地,其实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他要兵变。
孝文帝忽然开始放松对他的警惕,似乎是他的计策起了效果。他派个自己的心腹去朝中打探消息,自己托病在家,一边与同自己勾结的朝中大臣商议,一边偷偷训练兵马。
只是今天,他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他的无价之宝,他最爱的女儿凝玉,不知所终,已经整整三天了。
“启禀王爷,鹰护卫已经去找了,他飞鸽传书说已经找到郡主,只是路上耽搁了,估计要三天后才能回来。”一名侍卫恭恭敬敬向他禀报。
石承忠皱起眉头,这个凝玉,究竟跑到了哪里,居然要那么好找,就算找到了还要花三天才回来?是去了大雪山么?唉,这个宝贝女儿!他不由在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对上前禀报的侍卫说道:“几位守宰大人已经来了吗?请他们在后厅稍候,本王立刻就来。”
大雪纷飞,长白山上入夜后更是寒冷异常。
山洞口被人搬了一块大石头遮挡风雪,虽然如此,山洞里依旧寒冷如冰,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掏出火刀火石,点燃捡来的一堆枯树枝,生了火。
一个锦衣少女双手抱膝,坐在离火堆不远处,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但是神情却冷若冰霜,一眼也没有瞧身旁的青年人。
“郡主,都是属下来迟,否则郡主不会深夜还滞留在深山。”那青年人半跪在少女身旁,不敢正视。
那少女突然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这一记好不严重,直打得那青年嘴里发甜,嘴角流下丝丝鲜血,他一动不动,只是垂头半跪。
“都是你这个没用的野种!”郡主声色俱厉,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眸中呈现出一股杀气,“要是你动作快点,把那些贼子杀光,我们也不必在这种地方过夜!哼!回去后我要爹爹狠狠的处罚你!”
青年人讪讪道:“可是,郡主娘娘,您不该孤身一人来这种地方,这里附近山贼闹得很凶,连皇上……”“啪”的一声,又是一记耳光,郡主还伸足一脚跩在他下颚,踢得他翻了个斤斗,摔在地上。
“没用的野种!真不知道当初爹爹为什么要把你领回来!”她气鼓鼓的重新坐下,又靠近火堆一点,毕竟,这里实在太冷了。
青年人没有辩解,他知道面对这位蛮横无理的石凝玉郡主,辩解只能招来变本加厉的侮辱,“属下知罪。”
石凝玉将头埋在膝盖里,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他知道她很冷,虽然郡主从小喜欢纠缠着平柔王府的一些武师、武将学些武艺,但是她毕竟是郡主,既不可能非常努力,和师父们过招时也大多让着她,因此她也就会些花拳绣腿。
王爷深知这位郡主的脾气,必定会惹事生非,因此叫自己从小抚养长大的侍卫诸鹰翔始终伴随郡主左右,免得到时候郡主会惹上无妄之灾。
这次郡主便惹到了长白山附近的土匪,若非诸鹰翔及时赶到,恐怕她此时已经做了土匪们的玩物了。一场恶战,虽然成功救出郡主,但是敌人太多,诸鹰翔边战边退,逃到了雪山。
石凝玉凝视着摇曳的火光,声音有些发颤,“鹰翔……我……好冷啊!”
诸鹰翔默默上前,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我……我想睡觉,我好困啊!我……我是不是要冻死了?”
诸鹰翔略一犹豫,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石凝玉连忙挣扎,“你……你做什么?我要告诉爹爹去……”她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无力的靠在他的肩上,他抱紧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他也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
郡主娘娘啊!他最心爱的郡主啊!自从他十岁那年被石承忠带进石府,他便对这位娇美异常的郡主一见倾心,谁说十岁的孩子不懂爱情?他虽然屡屡被欺,还是在心中打定主意,要用一生来保护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石大小姐。
十多年来,他练习武功比谁都勤奋,学习读书比谁都卖力,因为他知道,不是最优秀的男人,郡主是看不上眼的,虽然即便自己成为最优秀的男人,郡主也未必看得上。
每天晚上,他就睡在郡主的房门口,痴痴凝望,即便会招来郡主的喝骂。只要郡主一招呼,他即便是赴汤蹈火,也要为郡主效劳。
郡主的脾气很不好,常常会无缘无故的发火,一旦不顺她意,她便要皮鞭相加,诸鹰翔经常会被她鞭打地遍体鳞伤,但他毫无怨言,在他心中,郡主自然重要无比,即便是救过自己的石王爷甚至是皇上,都不及石郡主之万一。
诸鹰翔搂紧郡主,他感到郡主的身体逐渐由冷变热,同时也不再颤抖,他嗅着郡主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是一种奇特的芬香,带有处子的纯洁和魔鬼的罪恶。他开始颤抖,不是害怕她会告诉王爷处罚自己,而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此时的郡主已经渐渐睡去,蜷缩在他怀里,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真实感。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带她走!带她走!将她据为己有!”
他的眼前出现了不久之前的一幕。
石凝玉尖叫着要他进房,他其实就在不远之处,听见喊声,连忙匆忙赶到。
迎面看见郡主赤着一双白如凝脂的纤纤玉足,他只觉脑海中一震,眼睛怔怔的瞧着那双小小的足,竟然不能移开目光。
“你乱瞧什么?”石凝玉神情肃然,“可是不相信我会挖你的眼睛?”
诸鹰翔连忙下跪,“属下不敢。请郡主责罚。”
石凝玉嗤了一声,伸手指着床顶,“上去帮我把上次藏在上头的那把玉剑取下来,哼哼,你知道吧?就是那把玉剑。”
诸鹰翔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因为这把皇上御赐的玉剑被石凝玉偷了去,然后又诬陷是自己所为,害得自己险些被石王爷杀掉,最后还是石夫人求情,狠狠鞭打了自己一顿,再辛苦劳作六个月,当然自己,即使是死,也决不会说出这是郡主所为。
他默默脱掉鞋子,踏上郡主的闺床,伸手竭力想取到这把玉剑,岂料挂在床顶的帐子不小心被碰了下来,卷住了郡主和他,两个人顿时倒在床上。
石凝玉一声娇呼,重重压在诸鹰翔的身上,鼻尖对着鼻尖,两人的脸颊只有一寸之遥。郡主呵气如兰,诸鹰翔忽然不受自己控制的,伸唇吻了她一下。
郡主沉着脸爬了起来,掠开帐子,冷冷道:“快去取剑。”
诸鹰翔不敢怠慢,连忙将玉剑取下,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刚想穿上鞋子离去,石凝玉忽然冷笑道:“那么着急?做了亏心事吧?”
他一怔,石凝玉上前在他膝盖弯一脚,他顿时跪倒在地,膝盖重重撞在地上,生疼。石凝玉一把撕开他的外衣,露出精赤的上身,取出皮鞭,没头没脑便向他抽去。
十几下后,他的身上布满了血痕,石凝玉刻意没有打到他的脸颊,以免被父亲看出端倪。每抽一下,诸鹰翔便觉得她在自己心中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她抽得累了,靠在桌边休息,衣袖一拂,顿时将玉剑拂倒在地,剑柄被撞出了一个小缺口。
“好哇!是你弄坏了皇上御赐的宝剑!”石凝玉幸灾乐祸的笑着,她说谎时竟然也是如此自然,那附又得意又使坏的样子可爱极了,诸鹰翔痴痴凝视着,丝毫不觉得身上之痛也毫不理会即将到来的非难,他只是在心中想,郡主高兴了,即使再严酷的惩罚也无所谓,只要她高兴。
石凝玉果然禀报了石王爷,将所有责任推倒在诸鹰翔身上,最后还是石夫人看出端倪,反而将女儿痛斥一顿。看着石凝玉委屈的样子,诸鹰翔实在是心痛如绞。
“冷……冷……”石凝玉在他怀中发出梦呓,他赶紧将她搂紧了,心中心绪不宁,一会儿想将她虏走,一会儿又想将她平安送到王府,想到她平时对自己的种种绝情之处,忍不住眼泪直流。
这一边平柔王府内,石承忠正与心腹洛阳守宰王大人商议,王大人脸色凝重,低声道:“王爷,依下官之见,起兵之事不可燥急。皇上已年逾二十,行事作风相比先皇更是硬朗,年纪轻轻已经是智计百出,若是力取,恐怕不可得。”
石承忠皱眉道:“那你认为呢?他现在处处与本王作对,恨不得本王顷刻死掉!”
王大人微微一笑,“难道王爷忘记了洛阳王?”
石承忠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王大人道:“先皇废长立幼,本就让洛阳王不满,如今皇上更要将拓跋氏改为汉姓,朝中纷纷传言,皇上是要忘记老祖宗了。若是王爷能令洛阳王重得皇位,那个心智愚钝的洛阳王还不是要依靠着王爷?”
石承忠皱眉道:“我如何办到?”
王大人胸有成竹,“除了杀……您认为还有其他办法吗?”
石承忠犹豫道:“这个……要是不成功,你我都要满门抄斩的。何况,哪里来的心腹死士?”
王大人点头道:“这倒是。”
此时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王爷,有一人。”帷幕掠开,走进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竟然是石夫人。
石承忠犹疑道:“夫人,你所指何人?”
石夫人嫣然笑道:“还有谁?就是翔儿。”
“他?”
石夫人微微一笑,“你还看不出来吗?翔儿对我们家凝玉不单痴心妄想,还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你只要答应将凝玉许配给他,他即便是杀了自己亲生爹娘亦在所不惜,何况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皇上?再者,即便他行刺失败,他也决计不会将王爷你供出,因为若是供出了王爷,凝玉势必受到牵连。”
“好计策!不愧是夫人!”石承忠大喜,“等明儿翔儿回来就吩咐他!”
三个月后,孝文帝大婚。
掀起盖头的一刻,年轻的皇帝脸露满足的笑容,多么美丽的少女啊!她的美丽,只能用美若天仙来形容,即便是诗经中的《硕人》,似乎也远远道不尽她的美貌。
孝文帝想,幸好没有治石承忠的罪,不然怎么得到这么美丽的少女呢?两个月前,自己遭遇刺客,幸好自己准备周全才幸免于难,提审犯人得知犯人某一死刑犯之子,因不满自己的统治而潜伏在平柔王府伺机行刺。
按照北魏律例,平柔王府应该满门抄斩,但是这时自己却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石凝玉。
被刺之前的十天,正是自己寿辰,平柔王携家眷前往皇宫拜寿,自己便遇见了这个举世无双的石郡主。她当时还不知道自己便是皇帝,神情骄横,却显得异常可爱,娇俏动人。
为了这位石郡主,他便下令赦免平柔王府,连带那名刺客,也由腰斩改为斩首之刑。他对石郡主说,朕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对朕是多么重要。
洛阳天牢,皇后娘娘忽然亲临。
犯人睁开沉重无比的眼皮,吃惊无比的看着眼前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他此刻发着高烧,受尽酷刑的身体遍体鳞伤,伤口化脓,又痒又疼,匍匐在地上,犹如一条丧家犬。没有人知道他正在发烧,即使知道了,谁会为一个第二天就要行刑的犯人治病呢?
“是我对不起你。”她突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他大吃一惊,身子颤抖,张开口,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眼中充满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肮脏的地上。
皇后娘娘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并非是无情之人,只是……只是……我已恳求皇上,让他将你的刑罚改为斩首,至少减轻一点痛苦。”
他痴痴的凝视着她,她更美了,丝毫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
皇后望着他受尽苦楚的样子,柔声道:“我发誓,若有来世,我们一定结为夫妻!”
他终于点点头,疲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