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林萱坐在最后一排,用巨大的帽子遮挡着脸,我抱着夏蚊儿坐在前排,一起安静的看着窗外。
车里只有我们三个,空中的扶手因为公交车的颠簸而撞击在一起,发出类似风铃的声音,夏蚊儿总是不安分的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柔软的头发挠的我心痒痒。
林萱一上车就安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的活泼只是我的错觉,我知道她是在担心一会儿要怎样跟陈安他们见面,他们之间一直有些我不知道的事,这一次的见面算是强行把冲突提前。
可有些事,说或不说,它都会卡在那里,或是腐烂成土,或是幻化成风,既然最后总要消失,那还不如早些把它铺展在阳光下。
升华总比汽化要好,物理老师说的。
林城的麻雀跟百年梧桐是一对儿,在铺陈着梧桐落叶的城北街道上,时不时会有调皮的麻雀在地上打滚儿,狡黠的身影随着车辆而动,夏蚊儿被街道上蹦跳的小麻雀吸引走注意力,从我怀里坐起来,伸长脖子往车尾看,我无意识的拍着他裸露出来的肩膀,借着躲避偶然从窗口吹进来的凉风,回过头看着后排的林萱。
不为人知的的悸动总被有心的人掩盖的理所当然。
在暗恋这件事情上,要是你不想让被暗恋者发觉,那她有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很喜欢十二岁那年在书里看到一段形容暗恋的话,“年少时候用心编织了一场盛大的喜欢,在后来经年累月里时间里,变成了散落天涯的细雨;要是你在某个夏日的午后,莫名的被一场急雨淋湿,那一定是我十几年来磅礴的喜欢给予你的赠礼。”
看到那段话的那天,我莫名的开心了很久,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美好又难以启齿的感情,不过当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不久后的今天,我也会亲身体会一遍这种感觉。
十二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这种盛大的感情,十六岁的我决定用心去经营一场香甜的美梦,我没办法预测到结果,也没办法去想象要为这场雨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只知道,答应陈安要给他的游戏机,我一定要攒钱买来,但绝对不能用我妈给我买早饭的钱去买,每一个承诺都有独属于它的纹理,喜欢与占有是两回事,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让她知道,这些小孩子都懂得道理,我现在才想明白。
不过还好,我想保护的人都还在我身边。
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不安分的夏蚊儿,转过头坐正身子看着前方的樱花路,勇敢向前吧,林城!
——
樱花路旁的公交站台,巨大的广告幕布下,我牵着夏蚊儿站在前面,林萱把头藏在帽子里,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马路对面,陈安跟张恩恩般配的站在那里,我们就像是棋局里就要打起来的的士兵一样,尴尬的僵持着。
不知来往了多少车辆,陈安才动了动泥塑般的身子,转身往樱花路走去,张恩恩跟林萱一样,低着头跟在他背后,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马路,各怀心事的想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不是长大都意味着要改变那些你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以前的我是绝对不会瞒着陈安什么事,就连我捡了几块钱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要跟他分享一下……但是现在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我们都是大人了,都是要有隐私的……
是这样吧……我有点明白何莉为什么在说起分别这件事时,会露出那样无奈又迷茫的表情了。
我的感情确实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粹了。
我一直想知道林萱与陈安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也是我这次瞒着他的原因……
陈安对林萱的态度,我想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要不怎么每次一见面,就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形。
我们交汇在樱花路入口的限高栏杆前,这一次谁都没办法躲开,我拉着夏蚊儿跟陈安并排走在前面,林萱和张恩恩一边一个跟在我们身后,走了一会儿,我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氛围,就主动开口说话,想缓解一下尴尬。
“嘿嘿……陈安,你吃饭了吗?”
“…………”
不说还好,一说完气氛就更尴尬了,陈安就这点最讨人厌,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让他搞得不伦不类,从古至今见面语不就是问你吃饭了没有,我感觉我问的没毛病啊。
但是还是尴尬……没办法,我只有强压住心底的愤懑,继续跟他们僵持着往前走。
其实我能猜到,这种尴尬的氛围根源并不是因为我,而是源于林萱与陈安之间发生的事情上,可我不想让林萱难受,所以就想主动揽过话题…………
陈安明显没看出我的意图。
二楼楼梯口,夏蚊儿好奇的往里张望着,这里虽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是跟上一次相比,明显少了一些沧桑,多了一点生机,从进入二楼的门槛处开始,被何莉铺上了一层绿油油的地毯,不知道什么材质,看上去很像真的草坪,紧靠外围的栏杆上,吊满了高矮不一的花盆,花盆的间隙里盘绕着藤萝,整个二楼像是童话里的精灵树屋。
陈安镇定的率先踏上去,我抱起夏蚊儿紧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踩过的地方,生怕损坏了这些好看的生命。
“砰……哎呀…………”张恩恩突然惨叫一声,捂着额头锤了我一拳,“你没事儿停下来干嘛?哎呦……把姑奶奶我撞晕了……你得赔钱!”
我连忙摆手,错过身子指着陈安,“你别赖我,明明是这家伙突然停下来的。”
夏蚊儿也从我怀里伸出头,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张恩恩,“我……我作证,确实是这个大哥哥先停下的,把蚊儿都撞疼了。”
张恩恩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瓷娃娃也会反驳自己,娇蛮的插着腰鼓着腮帮子,“嘿,小孩子不学好,跟这家伙一起骗姑奶奶是吧。”
我没在乎张恩恩的废话,而是低头刮了刮夏蚊儿的鼻子,“蚊儿为什么要叫他大哥哥呀?”
夏蚊儿被我的问题问的莫名其妙,扬起小脑袋看着我,“因为那个哥哥长得高呀,所以就叫大哥哥……林恩哥哥,蚊儿叫的不对吗?”
“嘿嘿,对,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大哥哥好,还是我好呢?”
他不假思索的握紧小拳头,“当然是林恩哥哥好!”
“真棒!”我低头用下巴在他头上蹭了蹭,惹得他开心的笑着。
张恩恩像个河豚一样,气鼓得越来越大,她没想到我们俩竟然根本不在乎她的情绪,终于在我们笑闹的时候炸了锅。
“林!恩!”
一阵刺耳的吼声,然后直接冲上来揪住我的耳朵死命的拧,“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哎,别闹了姑奶奶,这儿有孩子呢!”
“我管你什么孩子,你连姑奶奶的话都不听了,你还想跟我说孩子?”
张恩恩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娇蛮,不懂顾及别人的感受,夏蚊儿被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到了,偷偷蜷缩在我的怀里。
“够了!”
林萱突然从后面走上前,从我怀里接过夏蚊儿,然后取下头顶的帽子,盖在他的脸上,做完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才抬起头目不转睛瞪着张恩恩。
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恍惚间我还以为林城的天气又回到了去年冬天,樱花路上吵闹的麻雀也安宁下来,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一样。
“你……你瞪我干嘛,我跟他们开玩笑,管你什么事?”张恩恩明显是被她冰冷的目光盯得发慌,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林萱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张恩恩脸上的表情从尴尬慢慢变成愤怒,我体会过林萱这种眼神,以张恩恩的脾气绝对不会像我这么怂。
“你们……这是在干嘛?”
正在我以为张恩恩要发飙的时候,何莉突然从里屋出来,拿着一个花剪,呆呆的看着我们。
夏蚊儿听见声音从帽子底下探出头,好奇的寻找着声音来源。
“咦,怎么还有个小老鼠?”
何莉也好奇的看着林萱怀里的夏蚊儿,眼角染上笑意。
夏蚊儿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才确定何莉是在叫他,顿时挣扎着要从林萱怀里下来,“姐姐,你认错人了吧,蚊儿才不是小老鼠。”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小脑袋上,“傻蚊儿,怎么逮谁都叫姐姐呢,叫老师!”
没等我跟他说完,何莉就一巴掌拍在我头上,“你小子说什么呢,人家叫错了吗?还是,你认为我不是姐姐?”
“…………是,绝对是,姐姐你误会了……”
何莉没再理我,而且蹲下身子看着夏蚊儿,“到姐姐这儿来,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
夏蚊儿挣脱林萱的怀抱,头也不回的钻进何莉的怀里。
“…………”
“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怕别人把你拐走。”我在心底嘀咕着,何莉抱起夏蚊儿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瞪了我一眼,吓得我下意识的立正站好。
“老师再见!”
“…………”
我敢保证是下意识吼出来的,因为平时上课时都在睡觉,老师下课的时候,杨宁会习惯性的戳我后背,我也会习惯性的窜起来吼一句,然后趴下继续睡。
没想到刚被吓得没忍住……
陈安和林萱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子,我浑身发软的靠在窗子上,张恩恩路过我的时候,开心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师走了,林恩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张恩恩到底有没有心,怎么干什么事儿都是没心没肺的,刚刚明明还和林萱斗气,这还没过一分钟,就又活蹦乱跳了。
跟她置气可真是浪费感情,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我嫌弃的撇撇嘴,把声音拉的老长,“滚!”
“你说什么?”
已经走进门的张恩恩听见声音又从里面探出头,凶狠的看着我。
“…………没什么……”
尽管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张恩恩,但也不是我能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