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深黑蓝色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乌云,只洒满了满天闪烁的星子,月亮的清辉洒在沿路的丛生杂草上,像是覆盖了一层乳白色的轻纱,连着杂草叶子上坠着的露水也隐隐闪烁着光芒。
赵惜月抱着腿赤脚坐在马车里,身上披着马车里放着的棉被,山中的夏夜很冷,她将身上的棉被裹得更紧了些。顾修竹依然维持着挺拔的坐姿正经地赶着马,赵惜月看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不忍打扰,可是已经这么晚了还没有到顾修竹说的那个驿站,这令她不得不怀疑。
“你……是不是迷路了?“
“……”
顾修竹的背影有一瞬间僵硬,他没有说话,赵惜月只敏锐地注意到凉凉月色下顾修竹的耳朵红红的。
她心中明了真相,委婉地开口维护青年的自尊心,“山路弯弯绕绕,天色又暗,迷路也是正常的。“
顾修竹耳朵上的红晕更严重了,“我不是……我没有……”
“我懂我懂,不必解释。“赵惜月呵呵一笑,了然于心。
顾修竹被她哽住,不再开口。马车继续向前,原本宽敞的驿道却越来越狭窄,路面越来越颠簸,两侧的树枝也越来越密集。
马车终于停下,眼前只剩下半人多高的杂树丛,再也没有路了。顾修竹像是终于接受自己迷路的事实,从马车上跳下,绕着马车打量周围环境。
赵惜月也穿上了鞋子,蹦跶着跳下了马车。天空深蓝静谧,漫天星子闪烁,一阵凉风拂过,赵惜月打了个寒颤,紧紧地裹住她的小被子。
“这里是哪里?“
顾修竹一向清朗的声音里此刻带上了一点郁闷,“我与师父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迷过路。我明明是按着驿道走的,怎么会迷路……”
赵惜月看他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再继续打击他的自尊,于是便像顾修竹刚刚做的事一样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夏夜凉风萧瑟,吹得杂草丛里半人高的蒿草波浪般起伏,从草间缝隙里隐约可见深蓝色的夜空。赵惜月走近草丛,一边担心这荆棘划伤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扒开丛生的杂草。她这才发现他们处在一处高高的山坡上,杂草挡住了视野使他们没能意识到脚下便是一处陡峭的断崖。但赵惜月依稀记得他们赶路时并未走过什么上坡路,怎么会到这一处高坡上她也不得其解。她观望着远处的景象,突然有一处吸引了她的注意。
“顾修竹,你快过来看!”
原本背对着他的顾修竹听到她的呼声从自责中缓了过来,匆匆走到她身边望向赵惜月所指的远方——
那是一座城池,庞大到看不到边际,城墙上隔着一段距离便点着红色的篝火在黑夜中广袤的平原上无比壮观。城池中央灯火通明,像是无比热闹,瞪着眼睛仔细看时还会发现城中遍布着星星点点的蓝绿色光斑,小小的,像夏夜的萤火虫,因为距离太远无法辨认是什么东西。
“这里……怎么会有城池……”顾修竹语气中有着震惊和疑惑。
赵惜月心中有着同样的疑惑,她以前虽然从未出过什么远门,人生中最远的旅程也不过是举家从京城搬到庐州,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庐州几乎是淮河两岸最大的繁华地带,此地何时冒出个如此宏伟的城池?
她和顾修竹在夏夜的凉风中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顾修竹才做出抉择,“我们去那里看看。马车不方便过去,就放在这儿。“
赵惜月点头答应,帮着顾修竹将马拴在树干上限制住她们的活动空间,又从马车里拿出白日从庐州城里买来的几件衣服收进包裹,跟着顾修竹在黑暗中一步一崴的从断崖另一侧的缓坡赶向那座黑暗中有着火光的城市。
黑夜中的城池像是潜伏在黑暗里的野兽,星星点点的火把就是它鲜红的眼睛,在漆黑中狠狠地盯着靠近的两人。赵惜月跟着顾修竹的背影缓慢行进,脚下泥土软到不可思议仿佛下一秒人就要陷阱去,赵惜月觉着不对劲低头仔细分辨脚下的泥土,这才发现他们踩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土地而是泥沙——他们处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间。
这可是件奇事。庐州地处淮河江畔,多是丘陵地貌,可以说是山清水秀从未听说有什么沙漠出现。
这片沙漠和这个巨大的城池,处处都是不可思议。沙漠里沉寂地像一片坟墓,埋葬着这个巨大的城池,那么城池里面的会是什么?赵惜月突然有些恐惧,匆匆赶了几步扯着顾修竹衣角。
顾修竹也发现了这些不对劲,但仍然保持着冷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用害怕。”
赵惜月还是没撒手,只是感到了心中稍稍平定了些。
砖土砌成的城墙上满是风沙的刮痕,在黑夜中沉默不语地高高伫立。走到城墙下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绵延的城墙是有多宏伟,赵惜月仰头看着高处城墙上砖洞里透出的橙红色火光,和紧扣着的巨大的城门,心中有一丝莫名的苍凉感。
这座孤立在沙漠中的城池意识到了陌生人的到来。有身影从城墙上高高的砖楼中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旅客,夜色太过暗沉,看不清守城将士脸上神色,只看见说话的那个将士身上的铁甲和遮住面容的头盔在闪烁的火光中闪过寒光。
“来者何人?”
浑厚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明明距离遥远,在沉默着的夏夜里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旅途奔波,恰巧路过此地。”顾修竹抬高了声音回答。
“路过?”守城将士重复他的话,尾掉上扬,似是并不相信这个说辞。“我大夏地处沙漠,百里开外都是没有人烟的荒土,何来路过二字?”
赵惜月听着惊讶地说不出话,他们明明身处大陆腹地,怎么会有百里的沙漠,这个人怕是脑子不大好使。
她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疑问,高楼上的人又不屑的发出一声冷笑。
“哼,也罢。不过是两条杂鱼,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守城的将士说完就回到塔楼,当赵惜月还在回味着他嘴里说的杂鱼是在骂谁时,城墙上空响起赵惜月从未听过的尖锐哨声,像是一道命令划破了原本寂静的夜空沉重的城门也随着这声音缓慢地开启,伴随着扬起的风沙向两位来客显露出它的真容。
城门里是两人多高的拱圆形隧道,有热闹的人声从隧道那头传来,隧道的两侧墙上都用粗犷的手法刻着雕刻,黑暗中模糊地可以分辨出是祭拜的情形,雕刻着穿着奇异服装人群和各式的百兽,他们蜂拥在一起近乎狂热的朝向穹顶。他们祭拜的是什么?赵惜月心中好奇,想要知道答案,可隧道内太暗即使瞪大双眼也看不清穹顶上刻着的是什么,她站在原地踮起脚尖。
走在前头的顾修竹注意到她的停顿,回头就看到她直愣愣地抬着头一副势要瞪穿穹顶的模样,他轻咳了一声,给了赵惜月一个“你稳重点”的眼神。
赵惜月被他这么一打扰,只好收起自己躁动不安的好奇心,认命地跟着顾修竹。
隧道并不长,几步就即将到达终点。刚刚还几不可闻的嘈杂声越来越鼎沸,这才听得清原来是歌舞声和人们交谈的声音。
“最近有什么节日吗?”赵惜月好奇心越来越重,无论庐州还是京师都有着严格的宵禁制度,除了春节和几个重要的节日大多的夜晚,她还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深夜。
“……”,顾修竹没有回答她突然的问题,只紧抿着嘴,神色间十分严肃。
在黑暗的隧道里待久了后就不会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赵惜月在隧道尽头被亮如白昼的火光闪瞎了双眼,拿着袖子挡着脸久久不能缓和眼睛受到刺激的不适。
等她终于缓和过来放下袖子,耳边已全是乐器声和歌舞声,四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人群背对着他们,穿着奇异的衣服向空中抛洒着鲜红的花瓣,高声欢呼。拥挤的人群在宽敞的街道上簇拥着什么热闹地庆祝着,丝毫没发现刚刚闯进这个世界的赵惜月和顾修竹。
赵惜月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一时间有些兴奋,但当她望向身旁的顾修竹时才发现他眉头紧锁,神色难看到可以冻死人。
这人怎么回事啊,赵惜月想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被突然拥挤过来的人群挤得一个踉跄。
在她快要摔倒的时候眼角瞟到刚刚还在她身侧的顾修竹轻松地躲开涌过来的人群退回隧道的黑暗里,丝毫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她心中暗恨,在即将摔倒前自力更生地拽住刚刚撞到她的人手肘,却没料想到她拽着的人也弱不禁风地跟着她一同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拽着的那个人手上捧着的装着花瓣的篮子也被打翻,鲜红飘洒了一地。
赵惜月吃痛地揉了揉先着地的右肘,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望着满地的花瓣有些头痛,毕竟是她害得人家摔倒的。
她半蹲在地上捡起篮子,想要递给摔倒在地的人,但等她看清摔倒之人模样,伸在半空的手却突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