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转身四顾,心中惶恐之意大盛,她与重昕不过数面之缘,敌友难分。但他的安危举动,却令她十分看重。乃至于自身脱困之后,回想到他可能还陷于困境,就焦急难安。
小麒麟被她惶急的声音吵醒,不满的睁开眼睛:“急什么,不就是个可能结盟的妖怪吗?死了换一个试试,不就行了?”
晏娆摇头:“我不是为了结盟才要找他!”
小麒麟莫名其妙:“那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她只要见到他,就会有许多清修之时不会有的杂念丛生;总会对他格外的关注包容。纵使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其中一定有很多她现在虽然参不透,将来却一定会明白的缘故。
晏娆不答,此时她心乱如麻,无数杂念纷至沓来,激烈涌动,反而令她脑中空白一片,茫然地沿着星河搜寻重昕的行踪。
可虚空挪移,毫厘之差便相距万里,她与重昕在时空黑洞里分开,她在星河里流出,又哪知他会落到哪个方向?
晏娆顺着星河往西搜寻了数万里,忽又想到他当初传话的方位应该在左上方向,便又折返而上,逆流东寻。星河两岸罡风凌厉,时有雷云暴戾,冰雨霜雪交汇。晏娆有星衣护持,虽然不畏寒暑冷热,但长时间的徒劳,仍令她面带风霜。
小麒麟最初还有怨言,渐渐地却不敢出声,最后忍不住道:“晏晏,你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吧!”
晏娆拍拍它的脑袋:“你这么点大,能在这星河里跑多远?倒是这里的雷云属性周全,与你的天赋相合,难得来一次,你好好在这里采雷修炼吧!”
小麒麟犹豫不决,晏娆挥手将它送进雷云中:“我只是找人,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好好呆着修炼,也就三五个月的功夫,不管有没有找到他,我都回转。”
星河绵延九重天宇,分支循环流转,无始无终。晏娆放下小麒麟后,便全力散开神识往前寻找,然而直到她再回到与小麒麟分别的地方,仍然没有找到重昕。
小麒麟在雷云中修炼入定,她也不去打扰,静静地站在星河边,眺望着无边无限的夜空星河,忍不住怅然疑问:“重昕,你究竟在哪儿?”
她在荒泽里能感应到重昕所在的方位,又在虚空黑洞里听到他的声音,想来是他用神通动了什么手脚。但她现在要找人了,反倒没有丝毫感应,若不是他已经身死道消,便是他故意斩断了这种联系。
重昕看着她来去奔波,再看着她失望停步,终于从暗影里现出身形,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晏娆循声看到他,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她由衷的喜悦,脸上的笑容便如心中的花朵盛放,一眼看过去灿烂明媚,璀璨无双。原本寡淡冰冷的星河,陡然被染上了明艳温暖的色彩;空旷死寂的夜宇,也都因为这一笑而灵动起来,充满了生机。
一刹间重昕竟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笑脸,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晏娆并不因他的态度而生气,只是脸上的笑容敛了两分,但却仍旧温言回答:“繁生宫随我走了,我有点担心你挪移时会定不准位置。”
重昕有些意外:“繁生宫是随你走的?拿来看看。”
晏娆抬手取下箜篌凤首里衔着的一枚明珠,递到他面前。重昕被她毫无防备的姿态弄得一怔,胸口一股莫名地怒意猛地涌了上来,寒声问:“你想起什么了?”
晏娆深深地疑视着他,问:“你是希望我想起来,还是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
重昕哑然,晏娆看着掌心的繁生宫,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炼气士境界到了,便能抚去纷扰世俗覆于心镜上的尘垢,寻真溯本,遍观自身来处经历。然而我得到繁生宫后入定,却丝毫没有身在胎中的记忆。所以我想,大约师父收养我时,我的外形虽是婴儿,内则与普通孩子不同。若真如此,掌教真人对我心存忌惮,视为隐患,并不为过。”
重昕将繁生宫接过来,哂笑:“你对宁琰和列锋,倒是宽容得很。”
晏娆回答:“无论我是何出身,因何被师父收养。十八年的陪伴抚育之情,总归不假。”
她于静定之中返溯寻真,无法探知自身的出身来历,自然发现了其中巨大的错漏。再看见重昕,心境又是另外一种变化:“我既非真正的胎生婴儿长大,记忆缺失若不是自己故意封存,便是他人取走了。”
重昕查探繁生宫的手指微微一滞,旋即若无其事的道:“你们人类向来懦弱无胆,封存记忆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晏娆斩钉截铁地反驳:“那不可能!绝非我自己所为!”
重昕初时不信,渐渐地脸色却变了,问道:“你既然不历胎育,直接血肉塑形重生,为求修行无碍,自己封印记忆也是理所当然。怎么敢肯定记忆缺失,并非自己所为?”
晏娆道:“若真是我自己封存,那我必然也会留下启封的契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寻真溯本,不止一无所得,竟然徒增烦恼因果。这不是为了方便修行,却是在为修行多设阻碍。”
重昕面色变幻莫测,良久才问:“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做?”
晏娆看着他,道:“我对自己的来历过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定与你有极深的渊源。现在,你肯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吗?”
重昕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当面问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突然笑了:“我早说过,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上次说这句话时,脸上虽然带笑,但神色却很是阴郁;但这次他的笑容却是开朗了许多,好像心中的阴霾去了不少,因此神态便松快了些。
晏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灰心:“记忆这种东西,于无关的人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就拿走我记忆,既有缘故,那他总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重昕淡淡地道:“其实你已经和他交过手了。”
晏娆问:“是行刺你的计都?”
重昕将繁生宫托在掌心,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笑:“他原来只是行刺我,现在你记忆未复,却拿走了繁生宫。他要对付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繁生宫秘境的规则与这方天地的法则冲突,炼气士一进秘境就法力被封,能在里面行动自如的晏娆和重昕,都是繁生宫认可的人。计都能够人不至而剑至,以神通劈开虚空行刺重昕,必然也能调用繁生宫的力量,对晏娆来说身份着实可疑可怕。
晏娆想想他刺杀重昕的那一剑,就毛骨悚然,只不过她早想过最坏的可能,重昕再说得吓人,她也不至于惊惶失措,只是忍不住叹气:“看来,除非哪天我能做到完全修补繁生宫的规则漏洞,否则境界不到,都不能再入繁生宫了。”
重昕展颜一笑:“知道就好。”
自与他认识以来,他的神态就常有不平,少见轻松,此时这一笑,却是晏娆前所未见的开朗,刹时间犹如云破日出,阳光熠丽,所有的棱角锋利都软化了。以至于星河刮面刺骨的寒风,也让人觉得温煦了起来。
晏娆以往对他虽然与众不同,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怀戒惧的亲切感,可以从容面对他的喜怒无常;直到此时见到他开朗明阔的笑容,胸腔怦然剧跳,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重昕看着她,笑容微敛,神色却完全柔和了下来,将繁生宫合在掌中,运转神力在上面厚厚地封了一层,这才递到她手上,温声道:“建木一分为二,繁生宫只有树冠,我怀疑根部在计都手上,因此他能凭籍建木的力量出入繁生宫。你不到长生境,不要再沟通繁生宫,更不要动用里面的东西,以免为他所趁。”
晏娆接过繁生宫,突然问:“计都……是不是罗浮宗的人?”
重昕长眉一挑,道:“你还想回罗浮宗?”
晏娆道:“我师父还在宗门里。”
“你在罗浮山外,为了将来压制你,宁琰定然平安无事;反倒是你回去后,举动不得自由,全无周旋余地……我要是你,就不会自投罗网!”
晏娆默然,好一会儿才道:“不入长生境,我也不回罗浮。”
她想知道计都究竟是谁,但就像重昕说的那样,若是此人对她不怀好意,那么她脱离罗浮宗的控制,强大自身,才是真正保护自己和师父宁琰的好办法。
重昕突然笑得别有深意:“不回罗浮,你就无法寻根溯本,境界的关卡过起来只怕不容易。我是除了计都以外,最有可能让你找回记忆的人。怎样,要不要随我走?”
晏娆望着他,叹了口气:“你别逗我啦!除非人、妖两族找到共存之法,否则我们只能相遇一见,绝无长久相伴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