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尚在襁褓中就被宁琰收养,对于凡尘世俗全无记忆,虽然也曾向往过山中师兄弟口中所说的山外繁华,但却从未想过离开师父,独自出门。
何况宁琰受伤之后生活随意,不愿调养医治,乃是自绝升仙之途,任自身如俗人一般老死,寿数不会太久。如果晏娆入世寻真,机缘到了劫火无法压制,在外闭关温养,说不定就错过了与师傅最后相处的时光。
反正她现在已经到了寿数不受年月所限的境界,纵使陪着师父的几年里修为没有进步,也说不上耽误时间。
宁琰开口让她下山,她愣了一下连忙道:“师父,在哪里修行不都一样吗?也不一定就要下山,我还养着小麒麟呢,再过个十年八年,小麒麟长大了我下山也不迟。”
宁琰皱眉道:“谁说哪里修行都一样?问寻之境若不入世,如何得知什么才是适合你长生正途?再者你现在入世,大有机缘,说不定可以很快突破境界,早入仙途,却不能耽误了时机。”
晏娆猝然想到师父当日接到掌教真人的符诏时的表情,心头一突,忍不住问:“师父,掌教真人符诏中关于我的谶语,是不是很不好?”
宁琰伸手轻轻地,扇了她一下,嗔怪:“你这孩子,不想怎么提升修为,却来问前程命运,殊为不智。”
晏娆这次却不愿再被师父唬弄过去,认真的说:“如果掌教真人的谶语不是特别不好,方殊师伯不会来,师父也不会那么对他说话。师父,既然谶语和我有关,就让你告诉我吧,让我也有个准备。”
她问得认真,宁琰便也收了敷衍的心思,道:“阿娆,当日我接掌教真人的符诏,你也在旁边。你可记得师父和师伯说的话?”
晏娆点头:“弟子记得。”
宁琰认真的看着她,正色道:“既然你记得师父的话,那你就该知道,所谓预测命运的谶语,乃是世间最愚弄他人的谎言,根本不值得相信。命运不由谶语决定,而是由人心和行为决定。”
晏娆怔住了,心头突然生出一缕迷茫。
她跟着宁琰修道,一直将修炼当成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却从未想过为何修道,什么样的道途才能令她堪破问寻之境,升仙长生。所以修道的前三个境界她都突破得极快,但到了问寻之境后,她却是停滞不前,连“问”都不知从何问,更别说“寻真而修”了。
宁琰使她擦洗接天梯体悟人情,但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人,她就是在接天梯上看再多,也只是“看”,却不能入心。唯有这几个月发生在师父、挚友、她自己身上的事,才令她真正的有所感触,渐生迷惑。
宁琰看她若有所悟,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阿娆,下山去吧!越早踏过问寻的门坎,你越早回来。师父等着你回家,好为师父办一件只有过了劫火境界的仙人才能办到的事。”
晏娆看看师父的神色,知道她不可能改变主意,心里一酸,低下头去,黯然道:“是。”
宁琰噗哧一笑,捏捏她的鼻子嗔道:“傻孩子,修道之人岁月漫长,何惧生离?你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怎么却在师父面前做这等世俗儿女之态?”
晏娆听得师父这句岁月漫长,心中便是一喜,她不怕生离,却怕死别。但以宁琰的底子和她在掌教真人心中的地位,只要她还有心活着,不放任自身如世俗辈一般的老死,寿命就还可以再长许多年。
“我不是从小没离开过师父,想到要一个人去外面,怕嘛!”
宁琰被她的话又逗得一笑:“有什么好怕的,你修为已到问寻之境,又身负割裂空间的神通,就算遇到了危险,也可以从容脱身,到哪里都不用怕。”
晏娆拍开在脚边乱窜捣蛋的小麒麟的头,腼腆一笑,想了想,问道:“师父,我下山入世,有什么地方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一般弟子离山入世,师父都会有特别的交待,这一点却与世俗凡人没有多大分别。
宁琰沉吟片刻,肃然道:“阿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你现在下山,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入到尘世间,会遇到许多人,经历许多事,为师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相信自己的心!”
晏娆一怔,她还不明白师父这句话的意思,但这是师父给她送行的嘱咐,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才躬身道:“弟子知道了!弟子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都一定谨守本心,不为外相所迷。”
宁琰看着她,温柔的将她鬓边一缕头发抿上,道:“小麒麟要修成神通,也要采集各种天地元气,正好随你一起入世做个伴。你去罢,别再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了。”
晏娆见没法拖时间,只得依依的道:“师父,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保重。”
宁琰点点头,挥手道:“快走快走,养你这么大,烦心事日日都有,你也让我松闲些时日。”
晏娆心里的离愁被冲散了大半,跺脚道:“我一向都乖,可没有像师父说的那样麻烦!”
修道之人不恋外物,随身携带了护身法器就足以云游四方了,晏娆手里有师父所赐的百宝囊,更没有理由在山门外滞留,只得抱了小麒麟,怏怏不乐的下山。
严真真早她两天下山,本来晏娆想加快行程找到她结伴,但赶了好几天路都没找到人。转念一想,严真真法力无法运用,只有一身武功,入世渡这真空劫,肯定会掩藏行迹,隐没在人群中。不动用传音璧,双方无法联络,而传音璧对现在的严真真来说,只有以自身精血催动一个办法,不是紧要关头,显然没有必要。
真真找不到,但却意外见到了当初引得魔海血蚊袭击罗浮山门的叶洪文师兄弟。血蚊现世乃是魔气复苏,天地大劫将至的征兆,非同小可。云泽派的几名弟子被罗浮宗羁留了几个月,虽然没有用刑,但也前前后后质询了无数次才放出来。
叶洪文等人受此重挫,虽然从罗浮山出来已经两个多月,眼看离云泽派的势力范围不远了,却仍然个个神情倦怠,眉宇间忧虑重重。
晏娆虽然不知道师父接到的符诏内容,但被迫下山,心中始终难以释怀。此时见到叶洪文一行,陡然便生出一个念头:掌教真人令自己下山,只怕与她在山门前出手救助被魔海血蚊追杀的人有关。如此一算,叶洪文一行便算根由所在。
虽说她现在的境界讲究心境通透,问寻道途所在,不迁怒于人,但看到叶洪文,仍然不免有些不快。双方擦身而过,她也懒得多看一眼。
叶洪文初时没留意,等认出是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直到她视若无睹的走出好远,才将那口气吐出来。身边的一个师弟觉得奇怪,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叶洪文哪敢让他开口,回手就捏了他一下,把他要问的话堵了回去。
小麒麟是天生异种,出生一年,身体虽然还未长开,神智却已经相当于七八岁的幼儿,察觉到晏娆的不喜,就回头打量了他们一眼,小声道:“晏晏,那人好古怪!”
晏娆随口问:“怎么古怪了?”
小麒麟还不能准确形容人类各种复杂的情绪,想了想,道:“有点像我偷吃了灵丹,怕你发现,然后又发现你没发现……”
晏娆忍俊不禁:“亏你能说这么绕口!”
但小麒麟一提醒,她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叶洪文师兄弟为罗浮带来了麻烦,遇到当时出手相助的罗浮宗弟子,心有愧疚难免。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心虚到因为她不搭理他们,就侥幸之情溢于言表。
她心有所思,脚下却不停留,只是问小麒麟:“能看看他往哪边走吗?”
小麒麟天生便能与有灵之物沟通,役使沿途的草木禽兽之灵做些简单的事不难。叶洪文的修为正卡在将要突破的关口,对于开了灵智的精怪来说属于特别危险的人物,小麒麟一问,便次第收到了叶洪文往哪边走的消息。
道门的势力范围划分,多以山脉、水系为界。此地已经是云梦大泽边际,属于云泽派统率的南荒边陲,对于叶洪文等人来说,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家门。照理说这时候他们师兄弟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赶回宗门告知事变或者诉说被罗浮羁留的委屈。但小麒麟从山精水怪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这一行人不止没有渡水归宗,反而兵分两路的走了。
晏娆虽然自幼跟着宁琰长大修行,从不过问宗门庶务,但下山几个月倒也练出了几分人情,怎么想怎么觉得叶洪文一行人古怪。
不说他们带着魔海血蚊闯罗浮宗门的冒失之举,就说他们临到宗门势力范围之内,竟然不想着寻求宗门庇佑,反而分兵离散,就不像好路数。
她出来历练,没有什么具体事务要办,叶洪文师兄弟的行踪诡异,让她起了疑心,当下便衔尾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