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推开门，看了一眼正闭着眼睛让化妆师遮黑眼圈的男人，小心地把还有些烫手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怕打扰到那个昨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的人的休息。
纸杯在桌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哒”的一声。
“给我吧。”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李浩然在心里叹息一声，端起杯子，递到了那双被无数人肖想的修长手指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裴哥，要不你再休息一会吧？”
裴璨押了一口杯子里清苦的美式：“不用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的路上副导演跟我说，嘉宾换人了，之前请的那个博主摔伤了，重新请了一个人。”
裴璨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像想起来似的，又问了一句：“换成谁了？”
那句疑问来得太轻，李浩然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还是很快的回答道：“还是一个网红，好像还是个美妆博主？也不知道导演组在想什么，说是粉丝有七百多万，但这是美食节目啊……”
“叫什么？”
“啊？”被裴璨打断，李浩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美妆博主，叫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浩然觉得他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挺奇怪的，叫什么七月雨？做美妆的，取个这么像情感博主的名字？啊！裴哥你没事吧？”李浩然说着话，突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裴璨手里的杯子一个抖动，咖啡洒了出来，他赶紧抓起放在桌上的纸巾冲过去。
裴璨抽出纸巾，擦着因为方才的晃动而撒到手上的咖啡渍，“没事儿，不烫。”
又看了眼镜子里顺着眉骨滑到了太阳穴的一道黑线，转过头向举着眉笔的化妆师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得麻烦你重新改改了。”
化妆师不是他平时惯用的化妆团队里的人，而是电视台提供的，电视台里的人惯会看碟下菜，像这样的当红艺人，都是小心捧着的，遇上脾气不好的主，一时不慎，被小自己几轮的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也是有的，像昨天来录节目的一个走清纯人设的小花，就因为用的是眼线胶笔不是眼线液而一通的大发雷霆呢。
这会出了岔子，还得了句道歉，化妆师简直是有些诚惶诚恐了，立马笑起来，摇摇头说：“没事儿，不麻烦。”
裴璨垂下眼，像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瞥了正用眉粉刷扫过眉头的化妆师一眼，又向李浩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说，新的嘉宾是七月雨？”
李浩然抬起头：“对啊，我女朋友可喜欢她了，经常在家看她的视频，裴哥您知道她啊？”
说着，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像是他在《天阶如水》里饰演的那个小皇帝最爱用的歪嘴笑：“当然。”
李浩然诧异的瞪大眼，刚想再问些什么，就听到休息室的门被“笃笃”地敲了两声，说了声“请进”，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圆脸女孩露出一个头，有些拘谨地笑着。
“裴老师好，打扰一下了。我是节目的执行导演沈舒，这边带这期的合作嘉宾来跟您见个面。”沈舒看着坐在化妆镜前那个自己在各个平台都见到过无数次却第一次见到本尊的男人，忍住了呼之欲出的尖叫，努力的扮演好一个专业的工作人员。
此时已经化好妆的裴璨朝她微微一笑，穿着白衬衫，头发被随意拨散的他看起来就和电视剧里那个精英又利落的男主角一模一样，甚至更亲和。
只是这份亲和的笑意在看到站在沈舒身后的顾予时，消失殆尽。
顾予的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朝着把脸转回去，不看她的男人微微的低了低头，“裴老师您好，待会还请多多指教了。”
裴璨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剪裁合体的衬衣下胸口有不明显的起伏，像是在用呼吸克制着情绪，过了一会，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闷闷的“嗯”。
沈舒不太明白，虽然初次见面的人生疏了点也是正常的，不过这莫名的紧张气氛是从何而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清清嗓子，开口说：“那裴老师，我再跟二位对一下流程可以吗？”
化妆师这个时候已经收拾整理好了桌面上的化妆品，和助理一起朝着顾予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绕过她出了门。
裴璨转过头让李浩然倒两杯水过来，又笑着对沈舒说：“当然，麻烦你了。”
声音也好，面上的笑容也好，看不出丝毫的不妥帖。
顾予低头整理着因着坐下的动作而有些起褶皱的裙摆，沈舒用手肘碰了碰她，让她抬起头，笑着对裴璨说：“裴老师我先给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这一期您的合作嘉宾，顾予，您可能知道她的微博，叫七月雨。”
裴璨嘴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嘲讽的笑：“嗯，知道。”
沈舒没看清他笑意里的冰凉，只觉得这位大明星笑起来真是迷人，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那就太好了，不过您别误会，虽然顾予她是个美妆博主，但其实厨艺特别好，专业度上您绝对不用担心，而且这样还会更有看点一些。。”
裴璨掀起眼皮，眼神扫过那个从进屋起就不发一言只低头装死的女人，嘴角的笑更清晰了些，用说不出哪里怪异的语气回答道：“嗯，我知道。”
顾予听到裴璨的回答，抬眼看他，撞上他的眼神。
眼角下的泪痣还是记忆里的位置，只是过去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戴着个半框的眼镜，遮住眼尾上扬的弧度，那双桃花眼不像如今这么勾人，也不像如今这么冰冷。
顾予有些烦躁的转开头。
裴璨看到她的动作，嘲讽的笑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
呵…………
压下心底的翻涌，顾予在沈舒开口前问道：“不是要对流程吗？”
沈舒“哦哦”了两声，收回在这两个人之间打量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冲着裴璨笑了笑，拿出台本，递给裴璨和顾予：“我们节目的流程之前都跟您沟通过了，这次主要是先确认一下待会的主题和食材。”
《美味搭档》是XX视频旗下的一档厨艺综艺，从第一季开播就收获了亮眼的点击量，现在已经做到了第四季，每期都是请两个厨师，两名艺人，一个试吃团，艺人和厨师分别搭档组队，用现场随机抽出的五种食材，在20分钟内做出一道菜，由试吃团做出点评和选择。其实最后哪一队赢，并不重要，至少对艺人本人而言是这样。
而这个节目，虽然说是随机抽取五种食材，但其实也只是在15中常见食材里选择，而且会在开录之前把食材范围给出来。
不过即使有了提前准备的可能性，但毕竟食材的选择也是有随机性的，再加上时间的限制，就让任务有了一定的难度，更何况现代年轻人会做饭的都不多了，更别说忙到飞起的艺人们。
在节目里看到平日里活在镁光灯下光芒万丈的明星们，露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一面，尤其是在气定神闲的大厨旁边，更看起来笨拙又可爱。那些因为艺人而造成的失误，又要靠厨师的专业度去解决，又让这个节目多了一层可看性。
不光可以看到美食，美色，还能学做菜，《美味搭档》就靠着这些看点成了时下最火的综艺之一。
顾予和裴璨来录的这一期正是第四季的首播。
顾予翻着手里的台本，眼神落在那一行行的文字上，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身旁隐隐能闻到他香水的味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耳边只有翻动纸张的细碎声音。
“裴老师，小予，你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地方呢？”沈舒坐在两个人的斜对面，小心翼翼的开口，实在不明白这一室的寂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都这么怕生，这么慢热的吗？到时候节目效果会不会很奇怪啊…………
其实这所谓的对流程也就那么回事，具体的东西早就联系过了，来的目的，主要也就是互相熟悉一下，以免开录的时候太尴尬，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顾予也就不说了，不了解这些，裴璨呢？以前听同行说他挺好相处的，没想到这么高冷啊……
沈舒很是发愁。
好在堪堪这个时候，李浩然端着两个杯子走进了门。
“小心，可能有一点点烫手。”他把杯子端给她们俩，小声地提醒着。
顾予接过，手心传来的温度和从中溢出的咖啡香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感激地冲着李浩然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小小地抿了一口。
瞬间充溢了整个口腔的清苦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李浩然看到她的表情，问道：“太烫了吗？”
“没有没有。”顾予摆摆手，“挺暖和的。”
“那…………”
裴璨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李浩然的疑问：“她本来就不喝美式。”
无视立刻转向他的两道视线。
顾予手里被抓出褶皱的纸页。
裴璨端起杯子继续喝着咖啡，不再说话。
直到最后在沈舒充满了好奇和探究的眼神里，顾予拿起台本告辞。
“那我这就过去换衣服了，待会见。”她把椅子推回桌子下，放好，对那个盯着早已空掉的杯子的男人说道。
“裴老师我们先走了，不打扰您休息。节目在一刻钟以后开始，到时候就麻烦您了。”沈舒揪了揪顾予的衣袖，示意她再说点什么。
顾予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奈何她眼里的探究意味太浓烈，让她只能心虚的开口：“嗯……我会认真的……”
或许是话语里的敷衍意味太明显，或许是杯子实在是没什么看头。
裴璨笑了，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顾予面前。
他的笑容几乎称得上风度翩翩，可看在顾予眼里，却像是冬日里的冷太阳。
看起来好像温暖又热烈，照在身上，却只感觉得到冰凉的温度。
“认真？对我的事，你还知道认真啊……”
比自己高出几乎一整个头的身高让顾予只能仰头看他，明明感觉得到他的动作里满满的都是压迫感，顾予却偏偏不想低头移开对视的目光。
他有什么资格甩脸色？
“我知道什么叫专业，分得清什么是工作。”顾予看着那张脸，心里再怎么不爽，终归还是说不出那句“我不像你”。
裴璨却不领情，自然，他不知道顾予心里的波动，这情，也无处可领，只是冷笑了一句：“但愿如此。”
顾予转身，拉住沈舒，关上门走了出去。
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哒”的脚步声。
身后远远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动静。
她没有停顿，只想逃开，离他越远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