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刚走不久,宋江郎后脚就进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宋青山乖巧的喊了一声:“嗯,二叔好。我感觉还行。”
宋江郎点点头,在他床沿坐下,“老头子他还好吗?”
宋青山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哽了一下,半晌后,他颓丧道:“已经……走了。”
宋江郎一愣:“怎么走的?”
“被人杀了……不过好像不是仇杀。”宋青山将当晚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宋江郎感叹道:“早就劝过老头子别窝在那山沟沟里,偏不听,骗子当久了就谁也不信……唉……江湖上哪里有真正的桃花源?也只有抱团才能活的更好。”
宋青山摸着药碗边缘,沉默不语。
宋江郎道:“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没有的话,就到二叔这里讨生活吧,放心,亏不了你的。”
“嗯,好。”
“没事多出去走走,和大伙热络点,”宋江郎拍拍他的肩,“缺银子就跟二叔说,别不好意思开口。”
“嗯,谢谢二叔。”
“那行,你自个先休息会吧,有事直接喊人。”
“嗯。”
宋江郎起身离去,步履有些匆忙。宋青山注意到二叔有些驼背了,两鬓也有了些许白发,以往宋江郎最为孝敬阿爷,打心眼的对阿爷好,如今阿爷走了,却只是感叹两句便作罢。时光荏苒,很多宋青山所熟知的事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
宋青山叹了口气,他拿起放在床沿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出门散心。他知道现在下床对身体不好,但他就是不想呆在屋子里。
他去了后山,在林子里瞎转,累了就坐石头上歇脚,渴了就喝两口溪水。他也不敢走太远,就在边缘处转了转。
“别!站住!”灌木丛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喝,随后窸窸窣窣的钻出了一个人。
宋青山拄着拐杖,肋骨还隐隐作痛,他茫然的看向那个人。
那是一个男孩,跟宋青山差不多大,小眼睛大鼻子,身上沾满了草叶,邋里邋遢的,有些瘦弱。
“干嘛呢干嘛呢?你谁啊?寨子里什么时候有你这号人了?”男孩嚷嚷道。
“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啊?叫啥名啊?不懂规矩啊?我在抓兔子呢,你他娘的要是再往前走两步,草里的捕兽夹能把你腿给夹断!”
“哦。”
“哦啥哦?你叫啥?”
“宋青山。”
“怎么进来的?”
“交了投名状,就进来了。”
“哦哦……啊,啥!”男孩突然惊愕道,“你他娘的杀过人?”
“寨子里谁没杀过?”
“哈……哈哈哈,也……也是啊,想当初我也是连杀六七八九个才上山的,”男孩摸着鼻子,眼珠子乱转,“啊,那啥,我叫朱涛,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哦。”宋青山心想又是个瞎点春的。
自称朱涛的男孩好奇道:“你这一身伤是咋弄的?”
“摔的。”
“耍我呢,你他娘的这眼窝子里的淤青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摔的!”
“撞石头上了。”
“得了吧。被人打了就直说,又没人笑话你,”朱涛拉着他躲进灌木丛,“蹲着蹲着,蹲着说话。”
宋青山不解道:“为什么要蹲着?”
“怕被兔子看见了,躲草里它看不见。”
“你……是不是没有抓过兔子?”
“怎么会,我一天抓上十只呢……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吧好吧,我确实是第一次抓兔子,但这也难不倒我,过会肯定就有兔子上钩,我在捕兽夹那儿放了胡萝卜。”
“你在这蹲了多久?”
“也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两个时辰。”
宋青山心想这脑残兄弟真有耐心。
“那你慢慢蹲吧,”宋青山起身,“我还有事。”
“别介啊,过来过来,蹲下蹲下,”朱涛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陪自己聊天解闷的家伙,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跑了,“你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我来给你讲讲寨子里的规矩呗。”
宋青山想了想,决定陪这个脑残蹲下。
“首先,寨子和你我同龄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大当家的女儿,李昙花。她可是个母夜叉,你可千万不能惹。”
宋青山心想你这是废话,而且寨子里和他大概同龄的还有个杨依,有俩眼珠子的人都知道……不过现在他只有一颗眼珠子了。
“其次,寨子里分为三个山头,大当家一派,四当家一派,七当家一派。我是大当家山头底下的人,你呢?你是哪个引进寨子的?”
“七当家。”
“七当家山头的?哦……七当家手底下讨生活都是相当于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过报酬也丰厚,富得流油,就看你够不够狠,敢不敢拼了。”
“哦。”
“四当家是走漕运的,水贼,偶尔也运脏货,风险比较小,但是报酬也不高,毕竟每条支流都有帮派占着,还要交买路钱。”
“嗯。”
“大当家就是管寨子的,具体的你过两天就清楚了。”
“哦。”
宋青山只会平淡的嗯嗯哦哦,朱涛越说越没劲,最后干脆翻白眼道:“你也就比石头多口气,会不会说话啊你?”
“会。”
“那你说两句听听。”
“你这样是抓不到兔子的,太吵,兔子会听见。而且捕兽夹不一定能夹到兔子,上面有股子铁腥味,兔子闻到了会跑。”
“哟,过来人啊,”朱涛来劲了,“那你说道说道,该怎么抓?”
“找到兔子的洞穴,堵住所有洞口,只留两个洞,一个拿烟熏,一个放网子。”
“成!我带了打火石!”朱涛兴冲冲的把捕兽夹收起来,低头到处找洞。
两人在山林间走走停停。
“这里、那里、那里、还有这里……都堵上。”宋青山拿拐杖点了几个洞口。
“啧啧啧,宋老兄你眼睛真尖,我刚刚可是一个都没有瞧见。”朱涛一边说着,一边拿泥巴把洞堵起来。随后他四处捡了些干草枝叶,堆在一个洞口前,正要打火,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不好……我没有带网……”
宋青山拄着拐杖到他身边坐下,“那我来点火,你去洞口守着吧。”
“成!事成之后咱俩一人一半!”朱涛跳进草丛里蹲着。
宋青山吃力地砸打火石,火星四溅,不一会就点燃了干草。他脱下外衣,拍打着扇风,火势渐大,浓烟向洞穴内钻去。
半晌后,草丛里的朱涛动了,猛地一个虎扑,抓住了一只灰兔子,他提着灰兔子的耳朵去追其他几只白兔子。不一会儿后,朱涛灰溜溜的返回,想来是一无所获。
“只抓着一只,咱俩只能对半分了。”朱涛两眼放光,“来,咱俩这就把它烤了吧。”
“在这里烤?”宋青山有些犹豫。
“没事,我带了盐巴和酱油,”朱涛掏出一把小刀,将兔子割喉放血剥皮切肉,用树枝串起来,手艺熟练,一气呵成,“别看我虽说抓不到兔子,但烤兔子的手艺可是一绝,我在寨子里可是名号响当当的伙夫呢!”
“哦。”
“你这家伙也真是够木讷的,这个时候你就得附和着恭维两句知道吗?”
“嗯。”
朱涛将盐巴均匀的洒在兔肉上,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热油滋滋的冒着泡,兔肉逐渐变得金黄,他又淋上了一层酱油,顿时香气四溢汁水飞溅,两人舌下生津,眼巴巴地望着这块兔肉。
半晌后,朱涛咽了口唾沫:“好了好了,九成熟!”他拿刀一划,将兔肉整齐的切成两半,宋青山拿树枝串着的那块,他用光手抓肉,烫的不停地吹气换手。
“我去林子里让风吹一下肉。”朱涛说完就往林子里跑去。
宋青山点点头,咬了一口兔肉,肥嫩可口,顿时食欲大开,他正准备继续享用兔肉,突然想起来,林子里哪有外面草地风大?
朱涛在林子里干什么?
宋青山将兔肉插在地上,悄悄地往树林里走去。
他扒开灌木丛,看到朱涛不顾满手烫的全是燎泡,疯狂地往嘴里塞兔肉,一边咀嚼一边无声的涕泗横流。宋青山这才注意到,随着朱涛啃食的动作,邋遢的外衣底下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片片淤青和伤疤。
宋青山沉默了半晌。
随后他悄悄走出树林,坐回草地上。
一炷香后。
“啊……嗝,好饱好饱,”朱涛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从林子里走出来,“咦你怎么不吃啊?”
“腻,”宋青山起身,把兔肉塞到他手里,“我在养伤,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那……那我不客气了啊?”
“想吃就吃,男人太婆婆妈妈不好。”宋青山柱起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我要走了,不用送。”
“哦。那啥,谢了啊,以后咱俩就是兄弟了啊!寨子里遇上啥事就报我朱涛的名号,虽然不怎么管用,但总比没有好!”
宋青山像是没听见,愈行愈远。
就在树林要掩去他的身形时,他犹豫了一会,缓慢的转身,大喊道:“朱涛?”
“呃?咳咳咳……咳咳……”朱涛正啃的起劲,猝不及防的被喊了一声,顿时噎住了。
“既然是兄弟,有难处的话就说出来吧。”
朱涛一愣。
回过神时,宋青山已经走远。
山风穿林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