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瑶冷汗“刷”地下来,顷刻间后背就湿透了。
山匪们随着声音落下,呜啦啦地一窝蜂冲过来,狂野地挥舞着大刀,恍若一群饥饿难耐的豺狼。
恐惧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
山匪咆哮着砍翻沿途柔软的身体,人群中有些人傻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巨大的落差冲垮了他们内心最后的防线。
而大多数人是一边哭喊一边四散逃跑。
可包围圈已经非常小了,成群结队的黑影像一道道严密的枷锁不留丝毫空隙。
混乱的光与暗里,人们的面貌就像浸泡在浑水里一样,扭曲、丑陋,越来越像脱离人性的野兽。
齐瑶的脑袋快要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吼炸,她的双腿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周遭每一次痛苦的哭喊,都使她头皮持续发麻。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那道黑影,映入眼帘的却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齐瑶本能地拉起旁边的祝小鸳一直后退。
祝小鸳虽然害怕,却比齐瑶镇定许多,也许她觉得自己是保护者,所以才异常冷静。
祝小鸳握着那双比自己还要冰凉的手掌,轻细温柔的声音:“不要害怕,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
祝小鸳这样说着,把手指平静地覆在齐瑶湿润的眼睛上。
每一秒都有人死,人群中有个老人躺在地上装死,山匪跳跃起来凶狠地一脚踩在老人的白头上,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大脑嗡鸣,过了两三秒钟,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乍然停止。
那个熊一般的护卫,无愧于他的体格,临死前竟硬生生地掐死了一个山匪,但他死的样子最惨,浑身上下都被扎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洞,黝黑的脸上血淋淋地烂了一大块,远远地看着仿佛长着两个嘴巴。
血腥味迅速汇聚,空气中宛如实质的黏稠感裹挟着每一个猎物。
一股凛冽的风抚着面颊刮过,齐瑶通过听觉,感到血液喷溅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忽然觉得心里很慌,哆嗦地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齐瑶急忙掰着薄薄的柔软手掌,可掰不开。
“别看。”祝小鸳有气无力地说,“快逃,齐瑶。”
齐瑶纤细的手臂,陡然加大了力量,指关间绷出几道青筋,祝小鸳的手掌再没力气遮挡。
齐瑶的视野从黑暗中挣脱,入眼一片摄人心魄的血红。
她低头看去,祝小鸳的肚子里流出一股小溪般急促的血。
齐瑶红肿的眼睛一瞬间落下眼泪,在脸颊两侧无法停止地流。
血液沉重地压迫住心脏,每次跳动都艰难得要使很大力气。
齐瑶仿佛回到了昨天夜晚,又是这样,又是如此相似的场面。
黑暗中,银光闪闪的刀刃纵横飞舞,“刷”的一声,砍向齐瑶。
她麻木的双脚无法闪避,只能咬紧牙关,抬起手肘去挡,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短剑迅如闪电般挡在齐瑶身前,剑刃与刀锋激烈碰撞,发出金属撞击的轰鸣声。
易铭平静地站在她们身侧,两个袭击她们的山匪躺在地上变成失去气息的尸体。
祝小鸯从易铭的身后钻出来,她跑到祝小鸳面前,浓黑瞳仁里映出彼此的模样,仿佛在照着一面黑色的铜镜。
祝小鸯俯下身子,哽咽气息吐在她耳侧:“姐,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几厘米深的一摊血,淌在地面上,祝小鸳流着泪像一只小猫缩卷在祝小鸯怀里:“小鸯,疼,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疼。”祝小鸯流着泪,露出痛苦不堪的扭曲表情。
那种感觉仿佛她正经历着比祝小鸳还要难熬的事情,她把手背放在祝小鸳的嘴边:“疼就来咬,别忍着!”
牙齿已经凑到手脖边,却迟迟不肯下嘴,祝小鸳有气无力张了张口:“这个不好吃,我要吃鸡腿。”
“好好好,回家我给你一百只鸡腿,让你吃个够。”祝小鸯的眼泪滴落在手背,被风吹的冰凉。
祝小鸳感觉身体像是要飞了,轻得连痛觉也薄弱了:“我会死吗?”
“不会的,我不允许你死。”祝小鸯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吼过去,“就算我死,你也不能死!”
祝小鸳耳腔里有一股热气,痒痒地钻进深处骚动。
漫长的黑夜像是一条永远都吃不饱的吞天巨蟒,无数脆弱的生命在天地般广阔的蛇胃里,一点一滴地被刺鼻的酸液消化干净。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易铭,一时也难以平静。
一百多个山匪围成一圈,一百多把滴血的刀环绕着四个还活着的人。
或许这便是绝望了,在这种庞大的绝望面前,她们的悲伤显得这般渺小,这般无足轻重。
“杀了这个男的!活捉这些女的!”山匪头领一马当先地跑到前面。
“你快逃吧!易铭,我知道你能逃掉的,”齐瑶面如死灰,黑暗中凹陷的眼眶充盈着绝望,“记得替我们报仇。”
星火近在咫尺,映得易铭的影子特别高大,像城墙那样高大。
火光中易铭的黑色袍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本来是想逃的,可被你这么一说,我很没面子啊,我杀人的时候,他们这群不合格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易铭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山匪,身形稳如泰山。
齐瑶察觉到易铭的意图,焦急地大喊:“你会死的!”
易铭不理会她,他平静地举起剑,指向身前数不尽的人:“你曾经说我是冷血动物,没错,你说得对,我是冷血,就算师父师兄死了又如何?全天下的人死了又如何?”
易铭棱角分明的脸颊沉默在黑暗中,过了一两秒,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就像是一种失落的叹息:“我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易铭的脑袋慢慢地抬了起来,他没有回头,声音从他的肩膀处传来:“可现在,你就要死了,我发现自己心痛了,你知道吗?十多年了,我曾经空空如也的心……”易铭停下说话,他握紧腰间的短剑,瞳孔里的山匪越来越近,黑红黑红的就像幽暗水底里密密麻麻的毒蛇巨蝎。
过了几秒钟,他用一种不可置信地口吻再次说话:“你能相信吗,我竟然有点怕死了。”
易铭回头的动作,在齐瑶看来变成了一种放慢千万倍的像素,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的面容,严肃认真的语气:“是因为你,我害怕死了。”
话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箭步冲向匪群,身上的肌肉弯起,线条劲健得像一只捕食的猎豹,刺剑的速度宛如闪电。
措手不及间,三五个山匪倒在血泊中。
虽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匪围在中间,可只要有人朝齐瑶冲过去,易铭总能在人群间隙中空出一剑来斩挑截杀,他就像带来死亡的恶魔,每次他的手一动,剑风刷刷拂过,便会有人倒在易铭面前。
“杀!杀!杀!”山匪们吼得震天响,他们看着男孩脚下十几个曾经活着的弟兄,狂风暴雨般地冲刺到易铭跟前。
易铭来不及多想,手背青筋毕露,
紧握着那把锋利的匕刃,每一击都奋力挥下,全力想要斩开她和死亡相连的一条线。
此刻,他的眼瞳里没有活人,有的只是皮肤下的肌肉线、五脏六腑和支撑连接的骨缝。
凭借多年熟练的杀人技巧,山匪又在转眼间毙命五人,侥幸躲过短剑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秒的时间,仿佛已经做了无数个可怕的噩梦。
能给敌人带来痛苦的人,他自己往往要经历比这痛苦要厉害千倍百倍的磨难。
易铭的脸庞两侧上洒满了温热的血,看起来像是一种红色的泪。
齐瑶看着以一当百,如同天神下凡般的易铭,有一瞬间觉得身前是铜墙铁壁。
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齐瑶隐约注意到他与山匪每一次交锋,双手抽搐的幅度就会越来越大。
时间一长,劣态显露,易铭尽全力将失误降到最小,无奈山匪密集的长刀还是穿过了他的肩头,鲜血顺着衣襟漫过胸口。
没等易铭喘过气,一个趔趄,又是一刀。
闪电般的利刃穿腹而过,发出清晰的噗嗤声,鲜血沿着衣缝浸透全身。
剧烈的疼痛在胸腹蔓延开来,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易铭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开,涣散的目光里,偶尔闪过模糊的幻觉,黑衣被血泡得发红。
齐瑶刚刚还认为他在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山匪时,也和往常一样所向披靡。
原来铜墙铁壁也不过是一堆纸壳子垒起来的,一角破裂,全线崩溃。
他的黑衣一瞬间就变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趁着易铭力竭之时,山匪头领凶险的一刀擦着他的额角拂过,鲜血顺着额头流满面颊,眼睛里也进入一片血水,入目尽是一片摄人心魄的红。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易铭,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强弩之末却还咬牙死撑。
易铭全身微颤,胸膛上的伤口一张一合血就顺着裂痕哗哗流了一地,他忽然嘶吼狂笑,声音中满是桀骜,山匪惊愕地停止了攻击,生怕这个恶魔临死爆发,一直周旋着消耗他的生命,易铭站直身子眨了眨湿黏的睫毛,随即回过头严肃认真地对着齐瑶说:“虽然我除了杀人,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我死前一定会保护好你。”
齐瑶哽咽的哭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继续说:“你只要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就好了。”鲜血从易铭的眼耳口鼻中流淌出来,他快撑不住了,干枯无力的手,惨白死灰的脸,死亡的模样在他身上如此明显。
他终究只是个男孩。不是恶魔,更不是天神。
“我知道,可能就算拼上我这条烂命也根本不够救你,但我真的尽力了。”易铭在说这话的电光火石间,就在零点几秒的一瞬,瞅着头领站位靠前的空挡,带着一去不返的信念,一个飞步犹如离弦之箭,人类极限速度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头领看着易铭不要命地扑过来,吓得身子一哆嗦,但脑袋是清醒的,千钧一发间,他下意识地反手拿刀挡在身前,刀尖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在易铭的进攻路线上,头领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沉了下去,他以为易铭会回避,但易铭没有。
易铭只是提速再提速,迎着刀刃往上撞,又是那种恶心的声音,噗嗤,冰冷锋利的刀切开他的右胸肉,一点点插入每一个微小的血管里,这种身体被撕成两半的剧烈疼痛几乎要突破意识的束缚,易铭终于从嘴中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