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说还好,一说就彻底上了阎王爷的名单。
当人牙子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更何况身上有缺憾的人,本就更在意自己身上与常人的不同之处。这样的人平日里若是走在街上,除非心胸足够坦荡,否则旁人是多看了一眼不行,少看了一眼更是不行——
前者是觉得旁人瞧出了自己异处,后者是觉得旁人根本瞧不起自己的异处。
他们对旁人的视线尚且如此敏感,更何提如此直白的侮辱。
因此被这两个字一激,性情素来暴躁的宋大山登时就起了杀念。
从起意到执行,没有半分犹豫,他在其他小姑娘的尖叫和哭泣声中,把手上的东西一砸,直接冲过去将那个女孩的脖子扼住提了起来。
然而愤怒只支配了宋大山几秒,想到手里这个“货物”的价值,他就已然有点消了火的势头,但女孩显然没有看透他的心理活动,见脖子上勒着的力道有些放轻,当即就加大了挣扎的力道,甚至还弯下脑袋想在宋大山的胳膊上来上一口。当然,若非喉咙已然被勒肿,只怕她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再说些催命的话。
不过女这样的反抗在他眼里,俨然成为了对他进一步的挑衅——
像是在说“你一个跛子也想制住我”一般,彻底激起了他一条路走到黑的心思。
因此直到手底下的人完全没了动静,张大山才像是保卫了自己的自尊一般,带着些病态的满足,将女孩随意地丢到了地上,然后看也没看其他人地离开了。
而对于那些过于年幼的旁观者来说——
从女孩开口到死亡,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刚刚还活生生的一个同龄人,就这么软了四肢没了气,这场景,别说小孩子了,成人都会被吓到,而哭做一团的失禁人群里,小姑娘那呆愣楞看着死去女孩的模样令她显得格外不同。
当天那女孩的尸体就被宋老头拖了出去,但小姑娘却始终记得女孩那张泛青的脸,最后她不仅因此而得了失语症,更是在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差点就烧死了过去。
那个红点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奇妙的是,在她迷迷糊糊打开了面板之后,她的烧也慢慢跟着退下了下去。
只可惜她年纪毕竟太小,认识不了几个字,摸开了一个手电筒后,许久后才在误打误撞之下才开启了面板的第二个功能。
那时屋里的女孩已经被卖出去了一个又一个,只剩下小姑娘一个人还迟迟没定好下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宋二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跟宋老头提了收养她的事,她也因此没被卖到更偏僻的地方,而是被留了下来。
后来小姑娘才知道,她会被收养,是因为按乡下的习俗,收养了孩子的夫妻更容易生出儿子,而那时的宋大嫂和宋二嫂,结婚好几年了肚子都一直没有动静。
宋家人自然不敢把生不出儿子往报应上想,只是试了无数偏方也没有效果,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宋二嫂既然能提出新的法子,那试试自然是无妨。
结果没想到的是,宋二嫂收养了小姑娘六年,肚子也始终没有鼓起来,倒是一直看二房不顺眼的宋大嫂,今年年初的时候突然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这下小姑娘本就尴尬的处境也变得愈加微妙了起来。
二房原本收养她也就是在精神上拿她当个慰藉,实际生活里她其实就是宋家二房的仆人,不仅一天到晚都有数不尽的活要干,每天能吃进肚子里的,也不过两顿稀啦啦的地瓜粥。除此之外,要是后面二房真的生出了儿子,她一个童养媳的身份也跑不掉。如果没有什么机遇,小姑娘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困死在宋家了。
但没想到的是,宋大嫂自怀孕后就被求子心切的宋老头夫妇和宋大山捧到了心尖上,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这样的态度无疑助长了她的气焰,到了后期,宋大嫂甚至将算盘打到了二房的头上。
宋大嫂一贯看宋二嫂不顺眼,只是后者也不是个傻的,见自己找了几次对方的麻烦都没成功后,她干脆起了把小姑娘拿捏到手上折腾的念头。当然,名目上只说自己月份大了,不好让婆婆操劳,只能麻烦妯娌照顾了。
宋二嫂自然不愿意在床前给她端屎端尿的伺候着,就把小姑娘给推了出来,自己则接了别的活装着没空。
而小姑娘到了宋大嫂的手里自然讨不了什么好,不仅各种难听的名头都被安了一遍,白天黑夜都没有空闲,必须随叫随到,最后甚至连本就没几点米的稀粥也时常被对方倒自己碗里。
可怜小姑娘不会说话,人也因为当年的事而显得有些痴傻,宋家人历来也不可能为了她这么个东西多盛上一碗饭。因此闷沉沉地熬了几个月后,小姑娘终于撑不住饿死在了柴房。
张知微进入这具身体后,原本状态还有些飘飘忽忽的,对身体的感知也不太敏锐,但等她翻了一圈小姑娘的记忆后,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再无之前那种隔着一层纱似的模糊感,与此同时,原身遗留的濒临死亡的饥饿感也冒了出来。
被那种饥饿所支配的她,前一秒还磨磨蹭蹭地看着满是油渍污垢的碗发呆,下一秒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样,不仅迅速舔干净了自己碗里的所有食物,更是没等宋婆子反应过来,就将原本要送去宋大嫂房里的月子饭抢到了嘴里,然后嚼都没嚼几下地吞了精光。
当时厨房里包括她一共就三个人,宋二嫂是一贯不沾事的性格,见她糟蹋了某人的月子饭,甚至还隐隐提了提嘴角。唯有宋婆子心疼那些精贵的粮食,大骂了她句贱皮子后,就怒不可遏地抄出了灶台底下一根大腿粗,烧了一截还冒着烟的柴火要往张知微的头上打去。
这一棍子下去,张知微只怕连活都活不了,她只是饿得不行,又不是傻了,自然不可能站在那里任由别人打过来。只是她终究还是太高看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吃饱了饭和身体彻底恢复还有很大的差距。张知微想要躲开这一棍,结果才迈了一步脚,整个人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晃了两下之后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还半天都爬不起来。
也是张知微运气好,前屋这时正巧来了客人,宋老头招呼了几句为表客气便冲厨房大声叫了几句“加碗饭”,可问题是宋婆子这会儿正急着抽人出气,没来得急应声。
这回可就是张婆子时运不济了。
因为前屋里坐着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被宋老头带着入行,后来在宋家停手后渐渐做大了的崔老六。
曾经的小弟如今混得这么好,宋老头心里自然不无变扭。不过无论如何,对方既然上门来了,宋老头自然要将其招待好,以显示自己作为“前辈”的底气。
只是他没想到厨房里正闹着,根本没人在意他的吩咐,于是等了几秒没听见宋婆子回应的他,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原本宋老头也没想太多,只准备再喊一遍,但抬头时却正好看见坐在一旁的崔老六正斜眺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似是透着些别的意味。
头脑灵光的宋老头,登时明白自己这是让别人看笑话了。
心里羞恼的同时,他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他没有选择跟崔老六撕破脸,反倒是在所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之前,突然捡起了一旁的板凳往厨房的门上砸了过去。
厨房内,宋婆子手里发烫的家伙本都已经要抽下去了,却冷不丁地被门上的响动吓得止住了动作,宋婆子猛得僵住了身体,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像是演练过无数遍的一样,一边苍白着脸大声告饶,一边屏息听得前屋的动静。
只是宋老头却没有再说话,但已经在外人面前显示了自己在家中足够权威的他,也同样没再动手,而是喝了口水矜持着等着别人递台阶。
也就是到了这时个候,崔老六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不仅拉着宋大山和宋二山劝了几句,还有意转开了话题。
交谈的声音很快传到了后厨,在确定宋老头已经被安抚住,没有拖着椅子走过来后,宋婆子才终于放松了身体。
为了尽快完成宋老头的吩咐,宋婆子也不敢再分心,她跟宋老头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加碗饭,实际意思却是让她赶紧上点硬菜给他做面子。
手头上有活急着做,宋婆子只得暂且息了动手的念头。
恶狠狠地瞪了地上那个祸根子几眼,她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傻货”、“讨债的饿死鬼”,便把手里的木柴丢回了灶台下面,然后低声警告宋二嫂把张知微带回去关上三天,中间一粒米都别给,好让她懂懂规矩。
见对方唯唯诺诺地比划着应了,宋婆子这才稍微找回了点做婆婆的面子,沉着脸转身在灶台上忙碌了起来。
张知微侥幸逃过一劫,自然不敢再有所动作,被手脚利索的宋二嫂从地上拽了起来,乖乖地顺着力道任由对方将自己往柴房的方向拖去。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关门前,宋二嫂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被丢到草堆上,蜷缩成一团,脏兮兮肉球似的张知微。
呼吸声在此刻被无限地放大,而张知微对宋二嫂如此的举动已然有了猜测。
直到落锁声传来之后,眯着眼睛装晕的张知微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任由疲惫蔓延,只是在陷入深眠前,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测一般,张知微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宋二嫂的手上掉了下来,滚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