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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几多事从头越

上篇 涅槃之恋

除夕将近的空中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

——郭沫若

时代背景:

国民经济恢复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

(1950—1957年,共七年)

1950—1952年,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期。医治战争创伤,恢复国民经济,实现财政经济统一。

1953—1957年,五年,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对生产资料私有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即对农业、个体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三大改造。

1952年

1

这不是穿越,但我们得从半个世纪前拾取那些久远的历史碎片。

故事起源于新中国成立的初期,战争的创伤还在医治当中,人们的思想尚处在淳朴和对新生活的憧憬之中。

这是黄土高原最南端的边缘地带。常年的径流切割,使得这片原本一马平川的高原,变得支离破碎。据说,在远古时代,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可是今天,却成了干旱的代名词。

远远望去,逶迤的禨河像一条银色的飘带,紧贴着苍岭山脉北麓的脖颈地带环绕,不离不弃,圈出一条细细的月牙形台地。时不时有一硕大的冲积扇将这个月牙形台地分割成一褶一皱的裙裾,匀称而规律。

禨河的粼粼波光像是飘带上的装饰品,闪闪烁烁,缓缓地向东流淌。泥、泞两河倒像是它的两个小妹弟,一起从左岸向南追随而来,最终全部汇入黄河。

张琪源步履匆忙。一边急匆匆地向前赶路,一边设想着单位的情形,想象着山川河流的脉络。他深信,如果山川河流是个巨大无比的棋盘,那么自己就将是这副棋盘中的一个棋子,进退输赢尽在其中。

显然,这时的张琪源,还不知道移山治河的艰辛,更不明白发电修桥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责任。仅仅是根据现有的经验,对自己的未来做了一个比较抽象的定位,那就是:此生要与这山川河流为伍了。

单位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两排半新不旧的土坯房,还保留着民居的风格;门前是一个篮球场,显现出这儿已经成为一个集体场所;其余都是农田,有小麦,有菠菜,还有部分倒茬待种的畦田。

只有在那个年代,这类布局的院落才较为常见。

已经进入晚秋。院内三三两两的泡桐树,树叶基本落尽,显得瘦骨嶙峋。土墙的大门边上,挂着一个白茬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江河水电工程队筹建处——张琪源漫长的江河人生,将从这里开始。

张琪源觉得这个院子有点像地主的庄园,但房屋的布局质量明显比一般的庄园差许多。也不知道是哪家没落地主老财的私产被打土豪分田地充了公,江河水电工程队只是当下的使用者而已。

在以后半个多世纪里,江河队人都把这里叫江河大院。

张琪源说明了来意,有人告诉他,到第三个办公室找上官文书。显然,这里人把房子叫办公室,这是张琪源第一次听说。

张琪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没敢过多地张望——这时间,他还不懂得敲门这种礼仪形式。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房间,里面只有一个双兜办公桌——这种办公桌与老百姓家里通常使用的八仙桌有所不同,简单、轻巧、长条。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张琪源怯生生地说:“同志,我找上官文书报到。”同志这个称谓在公家单位这时间已经非常普遍了,可是张琪源亲口使用,这还是第一次,感觉极不习惯。

那个女子略带迟疑,微笑地答道:“把手续拿来!”

张琪源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手续?什么是手续?”刹那,他突然联想到,在自己离家之前,舅舅袁宇光曾把那几页粮户关系、报到通知书叫“手续”。他赶忙从内衣口袋里掏了出来,皱皱褶褶递了过去。

上官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张琪源的“手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花名册,找到张琪源的名字,在后面报到时间一栏内写上当天的日期——1952年9月12日,然后看着“分配去向”栏说:“把你分配到二分队了。你先住下,等过几天人员到齐了,一块下工地去。”

张琪源正不知道下来该怎么办,只见上官文书拿起一串钥匙,说了一句:“跟我来。”张琪源立刻提上自己的铺盖卷和装行李的布褡裢,顺从地跟着上官文书走出了办公室。

这时间,张琪源才注意到:这个上官文书个头长相都一般化,但是穿上这身劳动布衣服显得格外精神;两条短辫在脑后甩来甩去、活蹦乱跳,再加上她那双最容易引人注目的杏仁眼,扑闪、扑闪的,给人平添了许多灵气。

来到后院,上官文书用钥匙打开一把裹笼锁子,推开房门,里面用木条长凳支着四张床,床板上都空空如也。上官文书说:“你就住在这个宿舍。可以到周围转转,熟悉一下环境,这两天要开会、劳动,不要远离。走,跟我去领劳保。”

上官文书打开一个库房,在一摞服装中给张琪源选了一套和她自己颜色一样的劳动布衣服,又从纸箱子里找了一双黄胶鞋——这种黄胶鞋号称解放鞋,交给了张琪源。然后说:“再没事了,你可以回宿舍了。下午六点吃饭,到时间会敲钟的,不要耽误了。”

看见张琪源点头,上官文书又问:“你自己拿碗了没?”张琪源说:“拿了。”

上官文书转身就走了,然后甩下了一句话:“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叫上官红云。”

张琪源站在原地没动,他在咀嚼“劳保”“宿舍”之类新词的同时,还进一步思索上官文书说的有什么事找她的意思,会有什么事呢?

回到宿舍,张琪源很快打扫完了卫生。他感觉到一切都很新鲜:宿舍,床,工作服,这些都是他不曾有过的概念。他原来脑子里的房子就是东房、西房、上房、前窑、后窑、掌窑之类的,从没听过宿舍这个名词。

床这个词倒是听说过。但没想到就是两个长条板凳,上面架一块大木板,仅此而已。

工作服不错。可以把人穿得很精神,尤其是女的,不像农村的大襟袄子、大裆裤。只是从前听奶奶讲过:前开襟衣服穿着不暖胃,容易落下毛病,不如长大襟棉袄隔风。

最让张琪源感兴趣的是上官红云这个人的名字:一下就着了四个字!有点像日本鬼子的名字,类似佐藤惠子、山田酒美之类。以后能不能就直接叫她上官红云呢?这样称呼人是不是很怪?他有点纳闷。

这时间的张琪源,还没听说过中国人有复姓这一说,当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子丑寅卯。

张琪源先铺好床铺。一条驼毛毡和床板差不多一样宽,但是比床板短了一截子。农村人认为给头脚铺不铺毡都无所谓,为了节省羊毛,就有意识把毡擀得短一点。

枕头和被子都是妻子冯招弟刚刚给拆洗过的,张琪源把它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头。

张琪源往床沿上坐了坐,感觉忽悠忽悠的,又躺了一躺,给人感觉虚虚的,好像有点悬空的味道,不像睡在土炕上那么实在。

张琪源把睡床的感觉体验过了,这才下地。他穿上工作服,把原来的夹裤仍然穿在里面,感觉还算合身。

看来上官红云看人的身材还是挺准的——女人的心嘛,就是细。

解放鞋他以前见过,但是没穿过。顾名思义,解放鞋就应该是解放军穿的鞋。穿上后,给人脚下的感觉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还用带子绑着,恐怕掉了!张琪源觉得好笑,鞋穿在自己的脚上还能掉了?除非这鞋压根儿就做得不合脚——这是妈妈多少年前就传授给自己的基本常识。

这时,张琪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上官红云是不是也穿解放鞋呢?她缠脚了没有——会不会是三寸金莲,穿着一双手工做的半鳰长的绣花鞋?

张琪源感觉到自己还是有点粗心,怎么就没有注意呢!

他想:下一次再见到上官红云,一定先看她穿什么鞋,是不是和自己的老婆冯招弟一样,也是一双大脚片?

2

正在张琪源百般好奇、千般折腾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上官红云又领来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个个留着大帽盖发型,显得极为朴实、粗糙。

他们也是刚刚来报到的新工,从北山县和雀鸣县招来,将来也要分配到二分队工作。

还是同样的程序,这三个小伙子又被上官红云领着历练一遍。

等上官红云他们走后,张琪源才突然想起:自己一心一意想看上官红云到底穿什么鞋,硬是让这三个人跟着这么一搅和,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真是错失良机啊。

领劳保回来的三个人,一个个兴高采烈。显然,也是因为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而感到意外和欣喜。

人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他们轮番地过来和早他们半小时到来的张琪源攀谈,不一会儿大家就相当熟悉了,他们三个的名字分别叫韩俊才、方新月、郭北辰。

其中韩俊才是方新月的表哥,从言语间流露出:他俩能到这里来,是因祸得福。农业社都认为他们两个是二流子,耍奸溜滑下不了苦,为此才连媳妇都找不下。为了除害,就把他们两个推荐来当工人。

没想到国家单位这么好!仅看这福利就知道比在农村戳一辈子牛屁股要强得多。所以,他们言语之间显得既十分亲密,又神神秘秘。

是啊,旧中国旷日持久的战争整整打了几十年,人们对未来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大部分人认为“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日子最踏实,“好出门不如歹在家”。

有现在这么舒坦的光景过,谁还愿意出门四处漂泊!

郭北辰一看自己似乎受到了冷落,就有意和张琪源走近一些。他向张琪源透露:他是从部队上下来的,过去是个汽车司机。这一下子引得大家包括张琪源在内,都对他刮目相看。

在刚刚解放的那个年代,百分之八九十的老百姓没见过汽车。谁要是远远见过一回汽车,那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的地方老农民不认识汽车,甚至提一筐子草料给汽车喂,惹得大家好好地奚落了他一回。

更不用说会开汽车了,那在人们的心目中,简直就是大英雄!

正在大家聊新鲜、话稀奇的时候,上官红云又来了。她说要两个人去帮忙写字,往房门上贴房号和住宿人员姓名。

韩俊才一看要人帮忙,非常踊跃,立马就要去。上官红云问道:“你会写字吗?”韩俊才默然地摇摇头,只得退后。随之,上官红云示意张琪源和郭北辰跟她去,这让韩俊才一下子寂然若失。

张琪源这次才算是看清楚了:上官红云是大脚板!这在旧社会是很难嫁出去的,除非有马大脚的福分。

但是,张琪源不敢胡思乱想——初来乍到,正是应该好好表现的时候。舅舅说了:“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张琪源他们四个人住的这个房间门上也贴了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二分队十三人,韩俊才,郭北辰,方新月,张琪源,牛树宽,田喜子,奚大宝,邱玉山,孙光喜,陈晓峰,党天成,魏奎社,霍建军。

韩俊才纳闷了:“四张床怎么睡十三个人呀?”郭北辰说:“打地铺嘛,野战部队都这样,有床已经不错了,让给身体差的同志。”

这一说大家都高兴了。年轻人正是没心没肺的年龄,韩俊才也恢复了情绪,高兴道:“咱们四个来得最早,就叫‘开国四杰’吧!”郭北辰不满道:“还不如叫建队十三条好汉呢。”韩俊才一看有人专跟自己作对,也就作罢。

世界是属于他们的。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江河队改称江河局。这些人在江河局的历史上各领风骚,有的还风云一时!

只是同人不同命。所谓建队十三条好汉有两人为水利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一人意外死亡,两人判刑,一人积劳成疾而亡,两人因事故或政治运动致残。只有张琪源、方新月、奚大宝、孙光喜四人寿终正寝,俱成江河局的中层以上骨干。

对于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未来的一切都充满新奇和生命力。

避过人后,郭北辰不无讥讽地告诉张琪源:“我看韩俊才可能是相中人家上官文书了。只是过分热情了,不好!”

这时间,张琪源已经隐约感觉到:郭北辰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军人,眼里似乎容不得半点沙子,其疾恶如仇已经到了令人见而生畏的地步。

按说,年轻人互相爱慕、追求是正常的,无可非议。但是,如果方式方法过于急迫,对郭北辰这样的少壮古板分子来说,是极看不惯的。

后来,果然张琪源听方新月说:他表哥韩俊才在老家不知道说了多少媳妇,都没说成,阴阳先生掐算说他的命太硬。这次临走之前,还专程到白云观算了一次卦,卦上说:“最近就要婚动了。”

方新月还问张琪源:“婚动你知道吗?就是姻缘能说成的意思!”

张琪源对这样的是非话不敢接茬。毕竟大家才刚刚认识,还有韩俊才与郭北辰的针尖对麦芒,站在哪一方都不合适。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再说,张琪源对这样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他爹张大山经常告诫他们弟兄:男人就是男人,不要像碎嘴女人一样,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有什么好处?

正在张琪源不知该如何响应郭北辰他们时,外面的钟声响了,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纷纷找碗,各自向饭堂走去。

所谓的钟,也跟后张村柠条峁上的那口钟一样,是把一个破犁铧子吊在树上,再用一根铁棍一敲便发出声响的物件,是农耕文明沧海桑田的见证。

这让张琪源总算找到了认同感,对水电大院也多少有了一点亲切感。在以后的日子里,张琪源每当想起家乡后张村,总免不了要来到这棵树下,对着悬空生锈的犁铧子发上一会儿呆,以宽慰自己孤寂的心灵。

食堂是独立的四间房。其中两间是厨房,两间算是餐厅,也叫饭堂。饭堂里面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木板、铁丝、架子车轱辘,有的东西张琪源还叫不上名字。

大家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上官红云从一个小窗口探出头来,向他们招呼:“来,到这儿来。”韩俊才一下子就蹿了过去。上官红云说:“急什么急?把队排上。张琪源,你会写字?帮我把账记上。”

张琪源只得走过去,拿起上官红云递给他的草纸本子和铅笔,按照她说的方法一一给记上。

韩俊才打上饭后,还特意扭过头来怪怪地说:“没看出来张琪源还是个秀才,会写字!”张琪源只当没有听见,继续他的工作。

饭堂人走完了,眼看着饭也打完了,张琪源担心这下可没饭吃了!可没想到,上官红云从大盆子后面把张琪源的碗给端了过来,一碗稠稠的菜汤、两个蒸馍。

张琪源颇感意外,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碗什么时间让上官红云给拿走了,还打了比别人稠而且多的菜汤,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正当张琪源准备端上碗回宿舍去吃饭时,被上官红云叫住了:“你端那么多的菜汤回去就不怕他们问你?就在这里吃吧。”这样,张琪源进入社会的第一顿饭是和刚刚认识的一位异性吃的,一段没有结局的情缘或许就是从这顿饭开始。

张琪源在窗口外面,上官红云在窗口里面,各吃各的饭。上官红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琪源说着话,无非家里有些什么人?兄弟姐妹几个?

张琪源一一作答,只是隐瞒了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家里有老婆孩子。这个问题是个严峻的问题,临走时,舅舅袁宇光千叮咛万嘱咐:坚决不能说漏嘴,否则你会被退回来!

当时张琪源觉得退回来就退回来,到外面工作有什么好的?还用得着那样遮遮掩掩、担惊受怕!但是,今天看了单位发的衣服、胶鞋和晚饭的黑面蒸馍,才觉得真是值得留下来好好地大干一场——尽管他还不知道好好大干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到宿舍,韩俊才问张琪源在哪里吃的饭?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张琪源想着饭前郭北辰说的那些话,没办法细说,只得瞎编:“我边吃边看那个犁铧子,和我们村的一模一样。”

大家一阵好笑。韩俊才甚至道:“天下犁铧子都是一模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张琪源没有反驳,也就嘻嘻哈哈、支支吾吾地搪塞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就吹灭煤油灯,睡下了。上官红云说过:这一盏灯的油,要用一个星期,大家要节省。

群居男人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尽管大家都走了几天的路,今天已到达目的地,心彻底放了下来,都想早点休息。但是一躺下,新鲜感又上来了,说着说着,大家又把话题转到了上官红云身上。

郭北辰故意揶揄韩俊才:“你怎么不问一下上官文书叫什么名字?我看人家对你挺关照的!”韩俊才立即反驳:“你胡说什么?你不看上官文书总和张琪源说话,八成是对琪源老弟有意思了!”

方新月立即附和表哥说:“就是,就是,我也看出来了。”张琪源立即装作无辜的样子:“你们开玩笑,把我拉扯上垫背干什么?睡觉、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话虽这么说,但是张琪源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又过了两天,韩俊才又给大家揭示了一个惊天秘密:像江河队这种单位,特别难找对象,是个光棍儿单位。

郭北辰一听又不爱听了,道:“没见一个打光棍的。”韩俊才道:“你说这话我不跟你抬杠。不过像琪源这样,能跟上官文书成了是最好的,省得将来讨老婆费劲。”

张琪源一看大家又开始议论自己和上官红云的事,便道:“我才不会到外面找老婆呢,我们那个地方的风俗是找老婆一定要知根知底。”韩俊才道:“那有什么关系?女人嘛,找哪里的不一样?不就是做饭生娃嘛。”

张琪源对韩俊才的简单道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是也不愿意就此承认上官红云就是他的最佳选择。就瞎掰道:“那可不行,万一找一个臭狐子怎么办?将来生的娃也是臭狐子!这一下我们老张家祖祖辈辈都成了臭狐子。”

话一出口,张琪源就后悔了。他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对不住人家上官红云,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赤诚。

韩俊才一听,似乎觉得张琪源说的没错。但是他心里还是没底,就进一步说:“不过,据我观察,上官文书肯定不是臭狐子,犯狐臭的人能看得出来。”

张琪源不想再褒贬无辜的上官红云,只是坚决地说:“反正我是不会在外面找对象,你就不用再试探我了。”

韩俊才一听张琪源揭了自己“试探”的老底,就有点不自然起来,但还是反问道:“真的?”张琪源果断地答道:“真的。”韩俊才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以后几日,“开国四杰”的宿舍里又陆续住进来九个人:牛树宽,田喜子,奚大宝,邱玉山,孙光喜,陈晓峰,党天成,魏奎社,霍建军。大部分人要打地铺,每个床上都挤两个人,室内杂乱无章,空气浑浊。但是,这对大家没有任何影响,大家的全部热情都在期待下一步去如何移山倒海。

韩俊才不停地借机跟上官红云套近乎。上官红云不胜其烦,只得把他安排在大院后面砌墙去了,这才使自己的耳根子清净了下来。

张琪源和大伙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星期,平地挖土、搭工棚、担水、劈柴、打地铺接纳后来人住宿,搭建主席台、摆桌子,贴标语、挂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插红旗、准备锣鼓鞭炮、学唱歌曲、练队列,等等。似乎和想象中的大干社会主义有所不同。

工作有时是上官红云安排,有时是王汉成、柳松年指挥,反正张琪源他们都是新来的,谁来指挥就听谁的。

3

一九五二年九月三十日,组成江河水电工程队的各部分人员全部到齐。从新中国成立前各流域、水务系统维修、打井民工队伍中选拔吸收了150人,由各地区、县推荐招收了150人,安置中国人民解放军各野战军及抗美援朝等部队复员军人150人,从地方政府、部队选调管理干部25人,整个江河水电工程队编制475人,其中干部25人,工人450人。

十月一日,是国庆三周年。江河水电工程队就在篮球场上召开了成立大会,当地政府的头头脑脑来了不少。经过前几日的组织,大家相互拉唱歌曲、讲话、鼓掌,再拉唱歌曲、再讲话、再鼓掌。

省水利局局长杨虎声扯着嗓门讲:新中国成立以来,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伟大号召,党中央、政务院颁布了国民经济要大干快上的动员令,水利部及各省市自治区相继成立了自己的专业施工队伍。省人民委员会迅速部署,决定成立江河水电工程队,作为我省一支水电专业骨干队伍。希望你们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彻底整治大江大河,变水患为水利,改变千百年来非涝即旱的局面,造福子孙后代……

开会在当时是颇具吸引力的一种形式。一听说江河队将来要发展到一两千人,大家都十分兴奋。尤其是对这些祖祖辈辈以农业为生的农家子弟来说,对水的理解,就是对生存的理解;对这些受苦受难刚刚获得解放的劳苦大众和解放军战士来说,毛主席就是大救星,他的话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就是动员令和冲锋号。所以,台下台上发自内心的歌声和掌声经久不息。

这时期的领导大多是军人出身,是经过战争洗礼的英雄一代,个个讲话铿锵有力,声振屋瓦,总能给人一种气冲牛斗、力能拔山的豪气。

会议公布了省人民委员会对江河水电工程队的功能定位:除害,兴利,开采利用地下水。

大会颁发了水利局的委任状:委任王汉成为江河水电工程队党支部书记兼队长,柳松年为副队长。下设三个分队:一分队主抓防汛工程,队长陆华夏。当前的主要任务是治理黄河干流肆意泛滥问题。

二分队主抓抗旱工程,队长诸遂文。当前的主要任务是解决禨河、泥河、安定河、曲河、秦江等流域的引水灌溉问题。

三分队主抓地下水资源开采利用,队长沈育林。当前的主要任务是通过打井解决全省城乡人畜饮水问题。

队部机关编制九人,各分队后勤保障人员不超过三人,总体上非生产人员不超过职工总人数的百分之四。各分队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就近申请建设基地,等等。

紧接着宣布了各单位的人员名单——队部机关九人:祁玉民,上官红云,秦八……

一分队二百人:陆华夏,杜成武,何建英,贲公社,孟立志,谢青……

二分队二百人:诸遂文,韩俊才,郭北辰,方新月,张琪源,牛树宽,田喜子,奚大宝,邱玉山,孙光喜,陈晓峰,党天成,魏奎社,霍建军……

三分队六十四人:沈育林,贺万成,通广才……

这是新中国第一代水电人,他们的名字将伴随着今后江河队开局几十年跌宕起伏的发展历程,他们的足迹将是中国水电千秋伟业必不可少的起步阶段。

张琪源总想把这些内容深深地植入脑海。但后来他总是分神,他一直惦记着自己下来必须去找的人,那就是二分队队长诸遂文。

至于王汉成和柳松年,这几天张琪源都见过了,是他现今为止所见过的仅次于杨虎声的最大领导。这么大的领导,在他心目中仅仅是个偶像而已,而他们是不会记得自己麾下几百人当中有张琪源这么一个小卒的。

那时间,有个初小、高小文化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所以像张琪源、杜成武、何建英、陈晓峰、祁玉民、上官红云等少数有文化的人,则要均分给各分队和机关,不能一家独享,以便给各单位做一些抄抄写写等文字和管理工作。

祁玉民作为留在机关的工作人员,需要派到山东去学习一段时间水利工程业务。当时山东在江河治理中取得了很多经验,其中施工队伍专业化被全国效仿,江河水电工程队因此而成立。

会后,大部分职工都被各分队队长领到自己的水利施工工地去了。张琪源作为均分给二队少数有文化的人员,被临时留了下来,代替祁玉民和另外二十来人在队部搞基建,同宿舍的十二个工友十分羡慕。尤其是韩俊才心里还多了一份酸溜溜的味道。

郭北辰倒好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推心置腹地对张琪源说:“兄弟,加把劲,上官红云肯定是你的。我估计,你能留下,与她有绝大的关系。”

半个多月来,郭北辰对韩俊才、方新月俩表兄弟意见越来越大。认为韩俊才爱骚情,好像前几辈子都没有娶过老婆一样;方新月耍奸溜滑,干活不踏实,光会狗喝泔水——耍舌头。而张琪源对这些几乎无所察觉,对留到队部搞基建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反倒有一层淡淡的愁绪涌上心头。

临行前,韩俊才花了旧币八百元,给上官红云买了一个精装笔记本,让张琪源替他写了几行一语双关的赠言。韩俊才是个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张琪源开始坚决不答应,可是韩俊才死缠不放,最后竟然说:“你是不是也想讨上官文书当老婆?如果是这样就算了。”张琪源没办法,为了洗清自己,只得替韩俊才写道:

赠上官文书——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同志,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共同为加速我国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而努力奋斗!敬爱你的同志韩俊才1952年10月1日。

上官红云属于机关编制的九人之一,也是筹建处的首批人员。和张琪源这些临时留下来搞基建的人员相比,她就是主人,也是领导,许多事得按着她的意思来办。

上官红云对张琪源的关心似乎还在继续。建队十三条好汉走了十二条以后,上官红云把张琪源的煤油灯换成了罩子灯,也没有另外安排别人住进来,她说:“张琪源有文化,要搞技术,写写画画,人多了会影响工作;光线不好晚上怎么能看图纸?”至于是不是有个人感情方面的因素,估计连上官红云本人也未必清楚。

倒是张琪源还真有点担心:万一确有其事该怎办?自己既不能说出家有妻室的真相,又不便在形势尚不明确时就拒绝上官红云的好意。所以,他每天只是埋头工作,尽量避免和上官红云接触。但越是这样,似乎上官红云给他安排事情的频次就越高。

上官红云这两天特别地忙碌。成立大会开过以后,她按照原定的分配方案,把人员一批批交到各分队队长手里;把现有的床板、床凳子给各分队都分了些,不足部分由他们自己去解决,或盘炕或打地铺,怎么都可以。

每个分队都调拨了两驾马车。把帐篷、被卷、行李、床板、凳子、灶具、米面油肉、草料一装,满满当当。大队人马步行,各自出发。最远的工地要走十多天才能到达。

留到队部的工人一律改打地铺。铺上一层厚厚的麦草,基本可以抵御地下的潮气。只有张琪源例外,因为他的床既要睡觉,还要当办公桌使用。

上官红云把大门口写有“江河水电工程队筹建处”的木牌子卸下来,找了个木工刨子,将“筹建处”三个字刮掉,又重新挂了上去。

没过多久,街道办又在门口钉了个小牌子,上写:二马路33号。从此,江河大院有了自己的门牌号。以后,从此院分割出去的派生院落,都叫二马路33号副×号。

现有的这两排房子,是规划中的农机站,暂时借给江河队在筹备期使用。将来这个大院将被一隔为二,各自为政。

4

鉴于农机站很快就要成立,江河队的新房必须尽快建起来、搬进去,工期相当紧张。

队长王汉成主抓全队生产,副队长柳松年主抓全队后勤供应。但是,水电大院建设,是他们眼皮底下的事情,自然管得要多一些。

领导操的心总是比别人多。不光要办理各种审批文件,安排两级材料员、业务员到省物资局、五金交化局、百货总公司、水利局物资站及各地县办理各种物资供应手续,还要到现场解决问题,有时一去几天不见人影。只要一回来,无论多晚,都要和上官红云、张琪源几个人碰头商量事情。

盖房子是老百姓常见的业务,二十二岁的张琪源并不陌生,更何况他学过水利,同属于土木工程一类。

根据王汉成和柳松年的大体设想,张琪源将办公区、生活区、物资站、蔬菜补给区划块分区,按照庄基大小把房子的朝向、占地、长宽间口、起间尺寸一一确定下来,画成图,然后再详细计算工程量,列出各类建筑材料计划表——这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

这天晚上,王汉成和柳松年将今年最后一批基建材料计划敲定,让上官红云满满列了三页纸,盖上新发的公章。其中:木材5方,自行车5辆,还有水泥、砖、白灰、煤油、玻璃、小五金等等。

国家财产,在那个年代是非常神圣的,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王汉成强调:我们国家目前还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要节约闹革命,哪怕是几颗钉子、几张合页也不例外,一切材料物资都要统筹分配,服从大局……

紧接着,又将院落分割、使用方案进行了讨论,又将人员进驻登记、户口转移、单位注册、马车执照等手续办理事宜,一一安排妥当,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考虑到明天一早他们又要出去,王汉成只好把后勤事务交由上官红云负责,基建上的生产业务交由张琪源负责。

次日天还未亮,王汉成就把自己的算盘留给了张琪源,并让他和上官红云尽快着手考虑1953年的物资需求计划,包括树苗、猪仔、闲置土地种子等,张琪源一一记下。

各处建筑物庄基线撒好后,开始挖基。张琪源白天放线、调整劳力、安排材料进场后,就随大伙一块挖土、打夯、担水、拉架子车,晚上画图、计算工程量、材料用量,没有清闲的时候。

基槽挖了一米多深,张琪源看着到了原状河床上,无须再继续往下挖了,就安排人开始找平、夯实、再找平。与此同时,把原来准备好的沙子和块石进行冲洗,着手砌筑墙基。

可是,就在这时候,问题出现了:基础砌石到底是用白灰砌,还是用水泥砌?江河队的同志认为:不过就是普通的平房,用白灰砌基完全可以;而水利局来视察的领导认为:此处属禨河古河床地带,地下水位时高时低,白灰砂浆根本禁不起含碱量超标的地下水长期侵蚀。

水利局的意见不无道理。可是淋好的一大池子白灰怎么办?用它来刷墙吧,势必会造成巨大的浪费,现在的物资条件,还到不了如此奢侈的程度。争论到最后,大家还是等着王汉成定夺;王汉成本来是个痛快人,可也犯不着为这事和领导掰情面,只能环顾左右而言他。

张琪源着急得脑门子上直冒汗。这个白灰方案原来就是王汉成定下的:一是认为没有必要用水泥,再是眼下水泥十分紧张,省内的小厂家生产的水泥稳定性根本无法保证。但是,张琪源怎能把这事挑明?这不等于把责任往领导身上推吗?

“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这可是毛主席说过的话!张琪源要是自己把责任承担下来,这不等于还是把责任搁在了王汉成的肩上?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张琪源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猛然抬头看见上官红云也在注视着他。就是这一看,使他从上官红云急迫的目光中得到了启示,就鼓足了勇气说:“那也没关系,反正现在白灰还不够,剩下的那部分以后就不用再进了。”

这下倒让上官红云和王汉成感到迷茫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以后哪里还要用这么金贵的材料?可是,这时间的张琪源反倒镇定了下来,他接着补充道:“大门口两个门墩和灶房外头的煤坑、挡墙的白灰,我原来都没计划在内,打算用泥浆砌。原因是红光灰窑的白灰十分紧俏,根本供应不上,我们只能保证主体工程的材料不受影响。”

张琪源这么一说,一下子把王汉成解脱了出来,他顺水推舟地说:“那倒是,主体工程的材料可一定不能耽搁!”

然后王汉成对着上官红云说:“明天你再到红光灰窑去一趟,剩余的灰暂时就不进了,等咱们重新计算后再说。”上官红云顺从地说:“那没问题,他们巴不得有人不要灰呢。”

水利局的领导一看问题解决了,也就站起身来要离开,王汉成挽留不住,也就作罢。

等领导们走后,王汉成把张琪源叫到办公室认真地问道:“咱们的大门墩非得要用砖砌吗?土坯不行?”这一问反倒让张琪源感到茫然了,他这一犹豫,王汉成也看出了张琪源的心虚,一下子也就明白了,不无忧虑地说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可现在我们非常困难,还是考虑考虑再说吧。”

张琪源坚持道:“咱们这么大个省上单位,大门口是个形象,太简陋了也不好。”王汉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第二天,上官红云来找王汉成:“我不清楚剩下的那部分白灰是谁定的?我去退掉?”王汉成说:“算了,我过两天路过的时候给打个招呼,你就不用再跑了。”

功高莫过于救驾。事情是过去了,可是自打这以后,王汉成对张琪源有了新的认识,觉得他心里还真有些主意,只是还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感觉。

而上官红云和其他人等,压根儿对白灰那些曲里拐弯的情况不清楚。

张琪源要修两个漂亮的大门墩的主意被制止后,想把围墙、灶房的煤坑、挡墙一律用白灰砂浆砌筑,甚至还想把猪圈、狗窝、厕所这些原来准备用泥浆砌筑的次要建筑物也用白灰砌筑,都被王汉成一一否决:“豆腐掏个肉价钱,不能这样。”

眼看着白灰用不完了。这在当时生产资料缺乏的情况下,是巨大的浪费,随时都可能被别人揪了辫子,张琪源心里非常着急。没想到王汉成早有考虑,他找来了红光灰窑的领导,请他帮助把已经淋好的白灰转销了出去,这才没造成多大损失。

当时正值“三反”“五反”运动。在江河队党支部会议上,身为党支部书记的王汉成就白灰计划过大一事,主动讲述了经过,还做了自我批评,自认是官僚主义作风导致的国家财产浪费行为,请求党组织给予纪律处分。至此大家才知有此事。

水利局“三反”“五反”领导小组经过调查后,同意给予王汉成党内警告处分,并发文通报。与此同时,王汉成还个人承担了为此多支付的淋灰人工费和适当的降效赔偿。

这些情况,作为非党群众的张琪源是在通报下发以后才完全知晓,感到深深的内疚。

5

这一天晚上,上官红云突然来敲张琪源的房门,急匆匆地说:“刚才送来一马车砖,来的时候我清点是2000块;当时票本用完了我就回去取了一次,出来以后砖已卸完了,马车也停到了一边。没想到,马车走了以后我一清点,少了206块,肯定是那个马车没卸完又拉走了,你说怎办?”

张琪源一想:这事还真是个事,二百多块砖不是个小数字,立马说:“追!”上官红云说:“这黑天夜半怎么追呀?不如明天到公安局报案吧?”张琪源说:“没事,现在多少还有点月亮,他们的砖厂我知道。”说着拉起上官红云的手一溜小跑追了出去。

水电大院离砖厂少说也有四五里路。土路无灯,磕磕绊绊,两条腿的人追四条腿的马谈何容易!快到砖厂时才追上。跑得两个人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冷的天气满头大汗。果然马车厢底还有一层砖没卸掉。

赶车的小伙子叫赵三,也不知道这是名字还是外号。一看事情败露了,恼羞成怒,还和上官红云、张琪源强词夺理,三言两语就争吵了起来,后来,竟然在张琪源胸前推搡了两下,拉扯之间张琪源一不小心就跌倒在地。

张琪源一下就急红了眼。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扑过去就和赵三扭打在一起。上官红云一看张琪源要吃亏,自己又插不上手,就大声喊叫:“来人呀,快来抓贼呀,小偷打人了……”

上官红云的声音很大,在静夜之中传出了很远。紧接着,附近砖厂一群备土料、打坯的上夜班工人就围了过来。大家一看赵三恶习不改,偷公家的砖还出拳打人,当下就把赵三扭送到了派出所。

砖厂厂长令狐旺不停地赔礼道歉,清点了砖的数目,承诺明天一定亲自送来。并问张琪源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去医院?上官红云坚持让张琪源到医院去检查救治,张琪源执意不去。最后,令狐旺倍感过意不去,亲自赶马车把上官红云和张琪源送了回来,此时已经鸡叫头遍。

回来后,上官红云帮张琪源把工作服脱了,拿回到自己的宿舍,说明天给洗一下。然后看张琪源没有热水了,又从自己的宿舍提来热水,让张琪源好好洗洗,搞得张琪源蛮不好意思。让上官红云快回去休息,上官红云就是不肯。

说着说着,上官红云就掉下了眼泪,说:“要不是我工作粗心,也不会害得你深更半夜为我挨打。今天你就应该住到医院去,让赵三花钱给你看病。”

然后,上官红云又心疼地问张琪源到底伤得厉害不?张琪源极力表白:“没事,没事,在家劳动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上官红云这才破涕为笑,深情地瞪了一眼张琪源,恋恋不舍地离去。这晚,张琪源和上官红云两个人都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张琪源想着上官红云对自己的依托和信赖,还有那深情脉脉的目光,和妻子招弟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而这些情愫又是自己无法消受的。

而上官红云想的则是:英雄一怒为红颜,张琪源对自己小妹妹般的呵护,是那样令人温馨熨帖,而他那幽怨、深沉的目光,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勾心摄魄的魅力。

第二天,随着西关派出所来调查案情和砖厂厂长令狐旺亲自再次上门赔礼道歉,昨晚所发生的一切才大白于天下。上官红云和张琪源的暧昧关系也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玩笑打趣的美谈。

队长王汉成在职工会上对张琪源为保护国家财产,奋不顾身和坏人做斗争的精神给予了表扬,并将这次“口头表扬”记入档案。同时提醒大家:以后出了类似情况要多叫几个人,防止坏人狗急跳墙,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这个赵三原来就在华龙山上当过土匪,虽然没有命案,但匪气不改,公安机关要对他进行三个月的劳教。说得大家大快人心。

从此以后,上官红云更是把张琪源当恩人一样对待,帮他洗衣、扫地、打饭洗碗、生炉子。张琪源晚上加班制图、计算材料用量、核实工程量、筹划第二天的工作,常常熬到深夜。上官红云就静静坐在跟前,或织毛衣,或干点别的事情,也不打扰他,直至深夜方归。

有一天,红云说:“我朗诵一首诗歌你听一听。”

除夕将近的空中,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飞来在丹穴山上……

朗诵完,红云问张琪源:“这首诗写得好不好?”琪源茫然地摇摇头。

红云问:“那你知道这诗是谁写的?”琪源反问道:“谁?”

上官红云加重语气道:“郭沫若。”张琪源不解道:“郭沫若还会写诗?”

一句话说得红云发出“嘎嘎”的一串笑声,道:“写不了诗人家能当文联主席?”说完又是一串笑声……

慢慢地时间长了,上官红云对张琪源的笔体非常熟悉了。这才发现韩俊才当初送给自己的那个笔记本上的赠言是出自张琪源的手笔,这让她情不自禁地骂了张琪源一句:“瓜怂。”

这一天,上官红云拿着韩俊才给她的那个笔记本来找张琪源,佯装生气道:“这是谁写的?你什么意思?”张琪源故意打马虎眼道:“你看这落款,不是写的韩俊才吗?他早就对你有意思了。”

上官红云道:“他对我有意思了?那你对我有意思没有?”张琪源有一点口吃,道:“我对你能有什么意思?人家韩俊才是想娶你做……”上官红云一听张琪源的第一句话就有点生气,还没等张琪源把话说完,就摔门扬长而去。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张琪源发现上官红云拿的那个笔记本的赠言下面,落款竟然是张琪源自己的名字——原来韩俊才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变成了张琪源!他有些纳闷,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阵子,才看明白上官红云是怎样移花接木的。

就在张琪源为此纳闷时,他似乎觉察到上官红云正在那里以一股骄傲的神态看着张琪源,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轻轻地把笔记本合上。

然而,上官红云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有意识把这一段赠语拿得让王汉成无意中看到。王汉成反反复复看过以后,点点头道:“嗯,年轻人,互相鼓励,共同进步,好现象,好现象。”说得上官红云心里美滋滋的,故意瞟了一眼张琪源,心想:看你还敢不敢抵赖!

6

上梁是个重大节点。上官红云按照王汉成的安排,准备了一串鞭炮,买了一块大红被面绑在中间横梁上,这是中国传统的一种方式,为的是讨个吉利喜庆。

王汉成还特意把水利局的有关领导邀请来,以示隆重。领导们到齐后,王汉成专门把张琪源从屋架上叫下来,让他和自己一块给领导们介绍工程建设情况。

这种非常正式的场面张琪源还是第一次经见。但是,既然王汉成已经说出口了,张琪源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介绍起来:“我们这次建设的三排房子是江河水电工程队机关的办公和生活用房,共六十间。前边这一排主要用于办公,包括办公室、会议室、电话室、机要室,个别房间是宿办两用;第二排主要是后勤用房,包括灶房、餐厅、各类库房;第三排是职工宿舍;外围是配套设施。

“这次盖房,我们全部使用的是自己单位的职工。从规划设计到施工,领导带头,没雇用一个技工或普工。那边是水井,已经出水,是我们三分队自己工人打的。这次盖房的后期,我们就不用到外面拉水了。

“盖房所用的木材都是我们王队长带着工人到苍岭山脉国营林场按计划亲手砍伐的……”

张琪源面相憨厚质朴,最容易赢得人的好感。他的一通海说,让水利局的领导们听得津津有味,也令王汉成听得心里乐滋滋的。本来王汉成的本意是要将张琪源推介给上级领导认识,没想到却成了张琪源赞扬王汉成领导有方。凡是来的领导个个都啧啧赞叹,直夸王汉成工作有魄力,硬是把个刚刚组建起来的新生队伍给带出来了!

自打这以后,王汉成对张琪源就更加信任了。凡是基建方面的事情,基本都让张琪源自己定夺。但是,张琪源心里还是没底,感到责任确实是太大,自己难以胜任,尤其想到上次的白灰事件,由于自己计划不够严谨,而使江河队和王汉成作为决策者成了水利系统“三反”“五反”的反面典型,心里着实不安。

张琪源心里总是诚惶诚恐。不论是挂椽、铺苇、覣瓦,还是内外粉、地砖、散水等等,都要事前请示王汉成或柳松年。只是一般在请示前,他都把问题想得更加全面一些。所以,凡是张琪源请示的事情,领导们基本都顺利通过,少操不少心。也使得王汉成和大家更加觉得张琪源这个年轻人办事稳妥,值得信赖。

房子竣工的时间一天天逼近。二分队队长诸遂文几次来找王汉成要人,希望张琪源早点回去:一方面确实是队上人手紧张,另一方面也听说了张琪源的一些情况,害怕这个人才被别的分队挖走。

诸遂文是上官红云的姐夫。所以,上官红云对这些情况当然非常清楚。只是,作为个大姑娘,纵然是心里十分着急,也不好当着张琪源的面,把他俩的个人问题提出来。

她有心找个中间人,可还是觉得难以启齿。最后打定主意:已经是新社会了,国家提倡恋爱自由,还是自己说最好,免得满城风雨,即就是张琪源不愿意,失面子也在很小范围。因为她明显感到,张琪源仅仅是喜欢她,并没有想和她谈婚论嫁的意思,而且还经常有意无意地躲避她,这让上官红云常常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还不够好?还是不漂亮?

7

这一天,上官红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就在张琪源到市里打印竣工资料的那天,正好上官红云也到百货公司置办竣工典礼上要用的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事情办完后,原来和赶马车的秦八约定在西大街的城隍庙门口见面,没想到秦八要给马钉掌、打料。这样,张琪源、上官红云两个就闲了下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转悠。很多次,张琪源都忍不住侧脸看看上官红云,觉得这个姑娘目光里有太多的话要对自己说。可每每四目相遇,上官红云都抿嘴一笑,欲言又止,这让张琪源内心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而这种期待是什么,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想好好和上官红云把他俩的事情讨论讨论?但是,这有什么可讨论的呢?自己明明是有家室的人!所以,也只能欲言又止,等待着上官红云看有什么说法。

这是禨城古老的街道,略显狭窄。街道两侧是老旧的土坯房,也有少量的砖瓦房,房顶上是绿绿的青苔,有的已经长出了蒿草或者是灌木,表明这些建筑历史久远。商店铺面和民房夹杂在一起,一字排开。

在陌生的人群中,两颗年轻的心,形成了一个独立而封闭的世界——外界的一切喧嚣他们充耳不闻。虽然他们话语不多,什么也没说,也不想说,只是想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感知对方、拥有对方,但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看到十字街头稍北有一家国营食堂,他们对视一下,就径直走了进去。食堂正面墙上挂着一溜儿小竹片做的饭牌儿,牌上写着各种主食、菜品及其价格。

饭菜是禨城传统的招牌品种。主食有:馒头、烧饼、油条、烩饼、焖饼、火烧等。菜的品种类型不多,但极度奢华,一般老百姓不敢企及:葱爆肉丝、炒肉片、回锅肉等。灶房里架了口大锅,热着已经做熟的杂烩菜——这才是普通老百姓打牙祭的食品;旁边是一个小灶小锅,炖着肉片儿。

张琪源还没来得及征求上官红云想吃什么,上官红云就已经把钱和粮票交给了服务员,买了牌儿径直交到厨房的窗口。食堂的大师傅只扫了一眼就舀了两碗素杂烩菜,放到了窗口,又从小锅里连肉带汤舀一勺,淋在了素烩菜上,就算是荤菜了。

上官红云端了两碗烩菜,张琪源接过大师傅递过来的两个馒头,跟着上官红云找了个座位就坐了下来。

在那个年代,无论是互助组进城采购的村干部,还是城里的常住居民,能够有幸到这样的国营食堂,要上一碗杂烩菜和两三个馒头,那是很解馋的,人们把这叫“下馆子”。谁要是给别人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曾经下过馆子,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会久久在大家嘴边传颂。所以,那时候的大食堂,在城乡人民心中,不亚于莫斯科餐厅对于北京人的意义。

对于整天在城郊二马路江河大院施工的张琪源和上官红云而言,这样的奢侈非常难得。毕竟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中国,物质条件还相当匮乏,人们想到的首先是温饱问题。当时一般工人的工资收入当然不低了,一月要18万元呢,可以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只是谁也舍不得乱花。

张琪源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和纸币,推给了上官红云,意思是把饭钱给她,上官红云瞪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地吃着,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张琪源说:“你拿着吧,我咋能让你掏钱吃饭呢!”

上官红云歪着头问:“我掏钱请你吃一顿饭咋了?不行?”一句话问得张琪源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也就在这时,张琪源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自己老家的老婆:在招弟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烧炕的烟熏味儿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永远挥之不去。而且她经常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好像从来也洗不干净、穿不整齐一样——这难道是缺水的黄土高原女人特有的风景吗?他说不清楚。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上官红云忽然对张琪源说:“我想去洗个澡!”张琪源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思考过,也许城里女人的味道就是这样洗出来的?他纳闷。他只知道在工地上,他们那帮子男人都是用凉水在水井边上冲冲,或者跑到河边脱光身子扎几个猛子,很少有人专门洗澡。

张琪源有生以来到底是否认真地洗过澡?就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两个人来到城隍庙门口,秦八还没有过来。张琪源和上官红云只得给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大妈留下话,如果有一个赶马车的秦师傅过来时,让他直接回去,不用再等他们两个了。

秦八,又叫秦老八。因为这个名字叫起来不上口,尤其是年轻人叫不出口,再加上他刚好也比大家长了那么几岁,大伙就索性叫他老秦,以示尊重,也免得他心里不舒服。

城东北角就有个澡堂子,离城隍庙也不过二三里地。等到两个人洗完澡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得步行往水电大院走。一路上,张琪源和上官红云都很兴奋,洗了澡,除去了身体的疲惫,增加了心里的快慰。上官红云竟然哼起了张琪源根本听不懂的岭南小调:小乖乖,开门来,妈妈给你来喂奶……

上官红云给张琪源讲了很多她自己的身世经历。还有一些家长里短:她的养母做的饭菜是如何的好吃,就连她的生母都比不上;养母把她养那么大是多么的不容易,自己临走的时候是如何地哭闹不肯离开,等等。

张琪源只是认真倾听,并不插话,且不断地感慨:和平年代,真好!

突然,上官红云话锋一转问道:“琪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张琪源当然明白上官红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自己先不能自作多情,就装傻充愣说:“挺好呀。”

上官红云认真地问:“什么挺好?”张琪源还是一条道往黑走,说:“你工作认真,助人为乐,有集体主义观念……”

还没等张琪源再往下说,上官红云就截住了他的话头:“我说的不是这……”张琪源明知故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

上官红云停止了前行,两眼圆睁逼视着张琪源。张琪源这才感到自己的失言:自己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姑娘提出的这么一个涉及面子和情感的问题呢!心里后悔至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以致支支吾吾,不断地没话找话,想缓和气氛。

可是,这时间的上官红云,只觉得张琪源是在拿这事开自己的玩笑,难堪得一声不吭。最后突然冒出一句话:“张琪源,就算大家都夸奖你,也用不着这样挤对我!我还没到了嫁不出去的份儿上。”说完就再没有吭过一声,一直跟在张琪源的后面,保持一定距离,直到回去。

有时张琪源担心地向后看看上官红云,害怕她走丢了。只见夜色里,上官红云的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那一定是泪水!

这晚,上官红云是泪水洗面,彻夜未眠。想着自己几个月来付出的许许多多真挚的情感,不但被拒绝了,而且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真是不值。本来她计划,马上要过春节了,他俩如果把这事最近能定下来,说不定年后就可以把喜事给办了!女人不嫁身无主啊!

看来自己真是太天真!这样的屈辱她上官红云什么时间受过!

第二天天不亮,当大部分人还在熟睡当中,上官红云就火急火燎地敲开了王汉成的宿舍门,说她家里有急事,要提前回家过年。王汉成一看上官红云视死如归的样子和憔悴的面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估计挡也是无济于事,就问她:“那你爸——上官主任知道吗?”

上官红云简洁地回答:“不知道,是我妈叫我回的!”王汉成只好说:“那行,你把库房钥匙给琪源留下。”上官红云二话没说,把一串钥匙“哗”地往王汉成的桌上一撂,扬长而去。

等到张琪源起床时,上官红云已经走了多时。张琪源眼睛扫前扫后不断地在院子里寻找上官红云——这是他这几个月里形成的习惯。只要早上一起床,他就不由自主地先看上官红云在哪里?直至找见才心里踏实地去干自己的事,否则就一直惴惴不安。

张琪源一直都没有看见上官红云的身影。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假装找东西从上官红云的门口路过,结果发现上官红云的门上铁将军把门。张琪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张琪源也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的那点小聪明确实不该往这样的场合用。

老实说,这一段时间,上官红云对张琪源确实是情深意切,关怀备至。张琪源自己也常常在思想上产生过动摇,他把上官红云和妻子冯招弟反复地比较来、比较去,一直没有办法抉择;在感情和道德面前权衡来、权衡去,总是掂量不出个轻重;在责任声誉与前途事业之间思量来、思量去,好坏分不出个子丑寅卯。真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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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从前,慕南倾是安城的公主时宣称:“我慕南倾,爱祁连城,生生世世,至死不渝。”后来啊,慕南倾沦为阶下囚,沦为傅陌琛的小情人,她不再言爱,只求身边的人安安乐乐。后来的后来啊,慕南倾成为多少人的白月光朱砂痣,却声音悲凉:“如果可以,我真想从来没有遇见你。”~~~~~~从前的从前啊,傅陌琛淡泊冷情,对那个一心追求他的丫头冷言冷语。后来啊,傅陌琛心思微动,无法波澜不惊,只是知道那个丫头从前的追求不过是怀念故人,便两相折磨。后来的后来啊,傅陌琛不知何时情根深种:“倾倾,多么幸运遇见你,而你只能是我的。”~~~~从前的从前啊,顾北绝对慕南倾是真真切切的呵护。后来啊,是真情实意的爱意。后来的后来啊,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云淡风轻:“南倾,答应过你的,我们生死相随,永不分离。”~~~~故事很长,是掩埋在时光深处风情万种的岁月记忆。诸位看官,还请听在下娓娓道来。
  • 女帝嫁到请避让

    女帝嫁到请避让

    她是游戏里面最强召唤师,一人可以抗衡万人,把害死父母的渣男渣女炸飞天后,她穿越到一个以女为尊的王朝,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好色王爷。她本想当个米虫糊涂度日,不想阴谋诡计步步紧逼。惹急了她,便逆天觉醒。召唤万兽,挥手风云突变!脚踏天才,拳打妖孽,她横行当世!本不稀罕权势,最终却成女帝!本文甜甜甜甜+爽爽爽爽!
  • 胭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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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佛说蚁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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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总裁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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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计划,她错把豪门少爷当成夜店**!翌日早晨她丢下钱包里的17块5仓皇而逃。再次相遇,他们竟然是邻居?“原来你就是那个色狼!”“1千万,做我的新娘!”男子的嘴角邪魅的浅笑,比寒夜更加冷酷。“原来你只是在利用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征服与被征服,仇恨的报复,是谁设计着谁?或者说,他们都进入了彼此复仇的圈套……“游戏已经over了。”她恍如隔世的浅笑,从游轮纵身跳下。“无论天涯海角,我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