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广陵,吴国大狱监房监室的一角,地上铺着苇草,一盏孤灯照着枚乘和邹阳二人。
枚乘坐在苇草上呆呆地望着正在奋笔疾书的邹阳。
邹阳的面前放着一张小小几案,几案上放着一根根简板,邹阳正在那些简板上面写字,他身边的苇草上也已经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一些写了字的简板。
枚乘看着那些字,出声地念道:“……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於天不可复结,坠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
枚乘念着念着停下来,不禁叹了一口气,邹阳看了他一眼。
邹阳:“叔兄叹什么气啊!”
枚乘:“我是想,难得这些极好的文字,可是,如今写这些有用吗?最后恐怕连这监房都送出不去,白费功夫。”
邹阳:“现在顾不上有用无用了,闲着也是闲着,心里有话就写下来呗!”
枚乘:“那吴王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一门心思就是要寻仇,你我若一味相拦,只怕搭上我们自己的性命,还只落个螳臂挡车。何况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等死,就写再多的书简只怕也难得传出去面见世人,更别说到得了吴王的案上。”
邹阳:“枚兄差矣!想你我读书人,多年奔走江湖,图的是什么?当然,兄自会告之为衣食果腹,此是自然。人只活着才能有图。但是活着之外,是不是还应当有些作为?”
枚乘:“眼下如你我这等境遇,能活着就不错,还提什么作为?”
邹阳:“当然,如果我们走不出这监牢,那是此生休矣!什么都不用再提,如果我们还能继续活着,当图悬壶济世,为苍天社稷,天下大治,太平统一。今吴王与吴国面临险境,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是你我这些文人墨客江湖谋士大有可为之际,我们岂能袖手旁观?他吴王据仇立报,可以不听诸士劝谏,而你我却不可不言,为苟活偷生而沉默以自保,那不是我邹阳做人之格,我想亦不应是枚兄做人之品,此一事在你我或可难为,则不能不为也!”
枚乘一拱手:“邹兄所言发自肺腑,的确铿镪,振聋发聩!枚某佩服之至!只是那吴王刘濞,实非你我以性命为之相搏之人,所以,还请邹兄三思,况袁相国今来探之,叮嘱再三,言你我此时只易蜇伏,不可妄动……”
枚乘还待要说下去,就听狱廊上响起哗哗的锁钥和脚步声。
狱卒:“哎,你们两个,起来吧,有人来看你们了。”
枚乘和邹阳抬头,就见芷兰女扮男妆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莲儿,亦是一身男装,手提着食盒,眼下正将一包金子塞于狱卒之手。
枚乘一见她们急忙站起:“天哪,是芷兰,你怎么来了?”
芷兰微笑:“我怎么不能来?”
枚乘:“这地方不是太子妃该来的地儿,何况,你还重孝在身。”
邹阳将竹简与笔墨放下,起身笑道:“看来今天有酒肉吃了。”
芷兰亦对他笑笑:“邹阳哥哥就只还惦记着吃呢!”
邹阳笑着:“当然!民以食为天!说不定明天就掉脑袋了,临死前有酒肉吃总是好事。”
芷兰打量了一地的简板:“袁相国来过了?”
枚乘:“是的,这些竹简便是袁相国托人送进来的。”
芷兰:“袁相国,他有说过对你们的事怎么办吗?”
邹阳口气淡淡:“大约是死不了吧。”
枚乘轻轻摇头:“吴王是个喜怒无常之人,现又盛怒在身,这事可不好说呢!”
邹阳:“哎呀,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呗!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多大的事儿?有什么好怕的?”
枚乘:“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人活一辈子,读了那么多的书,就这样子完了,心有不甘,也有点窝囊不是?”
邹阳:“那倒也是。”说着话朝莲儿的食盒伸出手去:“来来来,咱看看贵太子妃给咱们送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要死的人了,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哈!”
芷兰望着他,故做不悦:“口口声声太子妃,先说下,这些好吃喝,我可不是给我的吴国臣民送的。”
邹阳仍是嘻皮笑脸:“知道!你是给你的好兄长为你的好姊妹送的!”
芷兰望着他:“亏你还知道这个!这大狱之外,可还有一个可心的人儿心心念念地为她的意中人四处奔走呢,你就不想问问她的情况?”
邹阳头也不抬,只管将食盒里的酒菜一样样往外端,嘴里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大小姐说的那个人嘛,最好不问,最好不念,最好不想。”
芷兰略一思忖,不禁点头:“也是。”
芷兰看着莲儿将酒杯摆好,斟上酒,遂取一杯酒在手。
芷兰:“来,这一杯酒,我敬二位兄长,给二位兄长压惊。”
枚乘举起酒杯:“历难方知真友情,枚某谢了!”
邹阳却急不可待地一饮而尽:“啊啊,真好酒,邹某也谢了!”
芷兰再斟一杯:“这杯酒,芷兰是向二位仁兄告辞来了!”
枚乘闻言一惊,放下酒杯:“怎么,芷兰这是要走么?去哪里?”
邹阳仍然举着酒杯:“走?叫为兄替芷兰小姐想想……”略略思索了,放了酒杯道:“也好!吴国现在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所谓君子不居危墙之下。再说太子这一死,芷兰在此的身份已难以确定,且前景堪忧,走了也好。不过邹某想来,先前韩大夫专程来接大小姐,芷兰当初看似其心已定,如今何出此言,是什么让大小姐改变了主意呢?”
芷兰:“先前芷兰固守在此,是因为太子灵柩既归,芷兰要为夫居丧,以全夫妻之仪,如今吴王执意要将太子灵柩送返长安,芷兰再固守于此已属无意义,不若随夫君灵柩一起去长安,为夫君在长安守陵也罢。”
枚乘:“哦,也好。那以后呢?芷兰莫非要为吴太子长安守陵,终老一生?”
芷兰看了他一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芷兰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邹阳:“在下以为,就芷兰眼前的情况,如此选择不失妥当!总之先离了吴国这是非之地,以后人在长安,去留退守都由自己选择,亦不失为一种上策。”
芷兰:“来,芷兰陪二位仁兄满饮此杯,以谢芷兰来在吴地这些时日,诸位仁兄对芷兰的照顾和友情,但愿二位仁兄早出囹圄,宏图大展!”
枚乘:“此生能与芷兰相遇于江湖,实属枚某此生一大幸事,山不转水转,枚某若此次大难不死,希望不久的将来还能与芷兰相遇,那将更是三生有幸!”
邹阳:“多谢芷兰兄吉言,相信来日方长,他日还能相遇。也祝芷兰此去长安一路顺遂,平安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