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争吵吵中,不知觉夜已深。芷兰躺在席塌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两眼望着半空,对身旁的刘贤道:“你这几天就要走了,有句话我知道你不爱听,可还是要说。”
刘贤睡眼惺忪,敷衍说:“你说……”
“就是你父王跟朝廷的事……”
“那个话,你真的不要再说了!没用的。”说完转过身去,将脊梁对着芷兰。
芷兰却继续道:“你总说我是个不守规矩的,如今我在你们吴国,可是处处循规蹈矩,倒是你父王,他难道不懂得忠于君上,报效朝廷,天下一统这些大道理?为什么对别人都讲规矩,到了自己身上,却处处不按规矩来了?”
刘贤烦恼地拿被子捂上头:“你一个女人家,闺房里讲什么治国驭民的大道理?还让不让人活了?”
芷兰拉过刘贤的被角,将脸朝向他问:“哎,你倒说说看,为什么当初高祖爷要把东南这大一片江山交与你父王统辖,说起来,你父王也只是高祖的一个侄子,并非亲子。”
刘贤见拗她不过,只好睁开眼,想了想才说:“这件事么,说来话长,听父亲说,爷爷弟兄三个,高祖爷排行老三,他早年在沛县老家的时候不务正业,整天跟一群闲杂二流子一起斗鸡走狗,到了四十岁还没娶上媳妇,家里活计正经都是我爷爷奶奶在做,太爷爷偏心我爷爷,不怎么待见三爷爷,也就是高祖爷。后来三爷爷在外面起兵,我爷爷胆小,也看不上三爷爷整天打打杀杀的,只说他是瞎闹腾,让家人跟着倒霉,谁知后来竟闹成了,还坐了天下……”
“再后来呢?”
“再后来,到了三爷爷坐阵长安分封天下的时候,他的那些个儿子年纪尚幼,唯一一个年长些的,早年他老家跟一寡妇生的儿子刘肥当了齐王。东南这大一片地方没个可靠的人来管哪成?看来看去,也就我父王作为他的亲侄子,当时正年轻力壮,也算是靠得住的一门近亲,且父王跟我爷爷的懦弱性情不同,是个有主张的,敢打敢拼的主,理所当然,三爷爷就把这块肥肉给了我父王呗!”刘贤说着又一阵困意袭来,连连打了几个大大的哈欠,便说:“好了,这半夜三更的,算什么陈年老帐,睡吧。”说完更是拿枕头放在头上顶着,将耳朵捂起来。
芷兰兀自陷入沉思:“要这么说,父王就该感恩高祖爷的厚待封赏,不应与当今朝廷离心离德……”
刘贤蒙着枕头,嗡声嗡气说:“哎呀,谁跟谁离心离德了,都是一个老根儿上分出来的,我父王是高祖爷的嫡亲侄子,他刘恒也不过是高祖爷的一个庶子,能差得了多少?”
芷兰却毫无睡意,一脸沉思地说:“大汉开国也有几十年了,从高祖爷那儿起,就立了汉律,要照你这么说,一部治理天下的律法连皇室宗亲自己都不当回事,对天下人还有什么用处?”芷兰说着朝刘贤斜过去一眼,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理她,仍然一个人说话:“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父王与朝廷这样僵持,终归不会有好结果……”
听得刘贤那里已经发出了长长的打憨声,不禁摇了摇头,也只好转身睡去。
深夜,蓝汪汪的月色照在绿叶参拂的院墙上。院墙是袁府高高的院墙,院墙下面低矮的灌木,树的影子投在墙面上,显得神秘,寂静。
院墙外面忽儿响起低沉舒缓的洞箫声……
箫声委婉、缠绵,丝帛一般飘过围墙,洒落在相府内的小楼、亭榭和水池之上……
婉娘手拿一条绢子走出自己住的厢房,来到一棵桂树下,聆听着那箫声,不停地将绢子在手上缠绕又放开,放开又缠绕……
这是那首《猗兰操》,能吹出这首曲子的再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邹阳。
她站在那里久久地听着,不禁心潮一阵阵起伏。
不知不觉中,她便一个人悄悄向后院门口走去……
箫声依旧在院墙、篱笆、墙外小径、树稍与花叶间流淌……
婉娘在月光下顺着院子外面的小径走走停停,像失了魂一般朝着箫声响起的方向一路走去……
就在婉娘身后的不远外,潜藏着另一个男子的身影,眼下他正悄悄地跟在婉娘身后……
婉娘寻着那箫声,一直寻到小河畔的柳林边……她一路走来,脚踩着林中腐叶,有几只受惊的鸟儿从林间飞出……
箫声洒在林间,月色稀疏,更加幽暗……
婉娘手执丝绢在林边徘徊……
那个尾随婉娘身后而来的男子也走到院墙角一处,月光下却是奸笑的一张脸。
箫声嘎然而止。
婉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黑影暗自朝袁府开着的后门移过去,走到门前,左右看看,闪进门去。
箫声再次响起,缠绵中多了几分凄婉与苍凉,婉娘站在那里,突然一时间泪如泉涌……
邹阳站在林间的一条小溪边,尽情地吹奏……忽然感觉有点异样,他缓缓转过身来。林子外面,身着淡色衣妆的婉娘渐映入他的眼帘。
他一边吹奏一边朝着婉娘的浅淡身影慢慢踱了过去……
箫声终于停了,一片沉寂中,邹阳轻声念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婉娘心跳着听他那念,亦朝着明亮的洞箫声大胆地走来……
邹阳望着她的身影,声音竟有些发颤地念唱:“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月光透过树枝照着婉娘一张斑驳而紧张兴奋的脸。
邹阳停下念唱,颤声说:“是你吗?”
婉娘默默地站着,并不说话,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突然,她小声地接着念唱:“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邹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二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洞箫声骤然欢快地响起……婉娘望着他,一脸的欣喜……
洞箫声忽儿嘎然而止。
婉娘吃惊地望着他:“怎么?”
邹阳笑了:“我还以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婉娘却接着道:“你以为我不会来的,是吗?”
“我知道你会的。我以为你不会开口会诗。”
婉娘也笑了,笑得几分苦涩:“为何?”
邹阳摇摇头,稍停才说:“很喜欢听你弹琴,当然,更喜欢听你说话。”
婉娘低头小声道:“我也一样,喜欢听你吹箫,也喜欢听你说话。”
“想听我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好。”
“那么,你愿意以你的琴声来伴我吗?”
婉娘颤声道:“我不知道。”
邹阳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会托人去向你义父提亲,你一定要等我,好吗?”
婉娘转过身去,再次拿手绢纠缠着手指:“我要走了。”
“等等,你还没有答应我!”
婉娘垂首:“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
“我……要走了。”
“你别走……你……”
正这时,从袁府的方向忽然奔来几个护院的家丁,叫喊着朝林中扑去,其中一个家丁边跑边喊:“咱亲眼看着有人跑进这林子中了,一定就在里面!跑不了的!”
另一个家丁跟着边喘着粗气边道:“你到底看见是什么人了?”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个贼!”
忽然一个家丁兴奋地叫道:“快!就在这里!两个呢!快来呀!”
“先把他们先绑了,送到相爷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