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坐在寝殿的几案前,独自沉着脸喝闷酒。看着芷兰从外面进来,迎着她劈头就问:“去了哪里?”
芷兰进门款款坐下,拿帕子来扫了扫自己身上从园子里粘惹的花叶粉迹,这才从容答话:“园子里逛了逛。”
就听“叭”地一声,刘贤气愤地摔了酒碗,连同喝剩的半壶酒洒碎了一地,随后拿手指着芷兰喝斥说:“李芷兰,过去你怎么样那是以前,从今以后,你要还像在梁国那样一点规矩没有,我可告你,不可!”
杏儿听到动静慌张地跑来:“哎呀,怎么……”看到芷兰使眼色让她离开,赶紧不再说话。
支走了杏儿,芷兰转回身平静地看着那刘贤:“左不过是跟几位故友一起小坐罢了。”
刘贤:“你当还是先前在睢阳那里,男不男女不女的,什么都由着你,别忘了你目下的身份!”
芷兰冷笑笑:“吴太子爷,请你不要逼得芷兰太甚!”
刘贤闻听此言“哼”地一声甩手而去,走向了门外。
芷兰自顾自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打着自己的手帕,杏儿却在一旁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偷偷看看门外刘贤的身影,眼睛里满是担忧。
芷兰心里烦闷,冷不丁叫了一声:“杏儿!”
杏儿竟至吓了一跳:“哦,大小姐叫我?”
“愣在那里做什么?趁着天色尚好,还不把太傅留下的那些书简取来!”
“嗯,好的,大小姐,杏儿这就去取。”
一忽儿,杏儿空着两手走回来。芷兰看着她:“怎么?我要你取的东西呢?”
杏儿怯怯地说:“大小姐,那些书简不见了!”
芷兰“忽”地站起来:“怎么会呢?”
正这时,刘贤拿一把扇子从外面进来,皱着眉头哼哼地朝床塌上一歪,也不说话。
芷兰看着他:“本小姐的那些书简,是你拿去了吗?”
刘贤看着那上面的字画,对她理也不理。
芷兰料知那些书简的失匿定是与他有关:“我的那些书简,是你拿去了吗?”
刘贤拿起扇子大大咧咧道:“是,怎么样?本太子将那些破烂物件收起来了!”
“破……”见他如此折辱贾谊的简书,芷兰直气得嘴唇发抖,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你……凭什么动本小姐的物件?”
“因为那些个物件,本太子看着心烦!收起来搁置了大家眼里清净。”
芷兰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目下就给本小姐把那书简拿出来!”
刘贤也是愣怔了一下:“你……这是跟本太子说话?”
芷兰咬牙切齿,终于把压迫在胸中的愤怨倾口而出:“你早该知道,嫁你并非我所情愿。”
刘贤却显出一副无赖相:“亏你还是侯门千金,知书达理的,难不成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这婚姻大事情愿不情愿的还由得了你了?”
一句话把个芷兰噎得无话可说,就见她胸口那里起起伏伏,竟是无言以对,一咬牙,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刘贤冷眼看着她:“要做什么?”
芷兰冰冷地说:“明儿韩大夫就回梁国,我要同他一起走!”
刘贤眼睛眉毛竖了起来:“你要回睢阳?”
芷兰:“是的。”
刘贤:“……你敢!”
芷兰兀自做自己的事,淡淡说:“敢不敢的,那也是由不得你的。”
刘贤看了她几分钟,忽然从身后抱住她:“芷兰,你听我说……”
芷兰将他的手甩了,继续收拾。
刘贤又上来将她手上包裹夺了。
芷兰将包裹甩给他,只身走了出去。
刘贤抱着包裹跑出来,芷兰已经走远了。他回头看看还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杏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杏儿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跑了过去:“诺,太子爷。”
韩安国正坐在客舍写一份函简,刚听到门人喊了一声:“太子妃驾到!”就看到芷兰怒气冲冲而入,不禁吃惊地看着她:“大小姐?你这是……有事吗?”
芷兰:“韩大夫,明天什么时候启程?芷兰要跟你一起走!”
韩安国:“走?大小姐这是要往哪里走?”
芷兰:“回睢阳啊!”
韩安国:“怎么回事?吴太子他,他欺侮你了吗?”
他二人这里正说着,杏儿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来:“哎呀大小姐,你走得也太快了!”说着抹了一把脸上汗。
韩安国一见,急忙将杏儿拉至一旁,问道:“你家大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那杏儿瞅一眼芷兰,遂在韩安国耳畔耳语了几句。
韩安国走过来,示意站在一旁的侍者上茶,转身过来微笑了说:“芷兰大小姐,别怪本大夫多言,大小姐现在与在睢阳时不同,已经是出了阁的人了,广陵这里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睢阳也不是说回就能回的了。”
芷兰不满地狠瞪了杏儿一眼,回头才对这韩安国说:“韩大夫如此说话叫人没的生气,难不成芷兰嫁到这里,就是要死在这里不成了?”
韩安国仍然笑着:“那吴太子若是哪里不妥,臣可以替大小姐去找他说项,再不济就是吴王那里,臣也是说得的,最不济也还有袁相国在此,那也要算是咱们睢阳娘家这边人了,这无论从哪里说,都不会让大小姐吃亏的,大小姐大可不必一言不合即回娘家,没的叫人笑话咱梁国女子没气量。再说大小姐和吴太子是皇上赐婚……”
芷兰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韩大人不必如此劝说,芷兰未至这广陵之前心里便有所打算——此来广陵,一是为着朝廷赐婚,不可违逆。二来也是为着两家长辈的脸面不可不顾。如今大婚已成,也全了多方的脸面,芷兰既便这会子离开,也不算违背圣旨。”
韩安国:“大小姐别怪我说话直率,实在大小姐这样子回去算怎么回事?这又叫下臣如何对吴王、侯爷和朝廷交待?”
芷兰:“本小姐不会让任何人为难,我此番回睢阳并非一时冲动,也算是深思熟虑:即是皇命不可违,芷兰也便只能从命,从今而后我的这一生,就只与父母一起厮守终老,无论他吴太子休也罢,出也成,另娶新人更随他,在我都是一样的,但凡一个人横下一条心,死都不怕,便也再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韩安国听她此言,料自己劝她不动,一旁叫来侍者,在他耳畔耳语了,那侍者连诺声声,匆忙离去。
待安排好了下人,韩安国复又坐在芷兰面前,娓娓劝道:“大小姐,休怪长儒多嘴相劝,实在大小姐嫁来吴国,非大小姐和侯爷家一已之私,大小姐须知你的这一举一动牵涉甚广,往小了说那是刘李两家,往大了说便是吴梁两国之间,再大了说,便与朝廷与天下,那也是有关联的。大小姐自小便有男儿之志,自是熟读经诗,知书达理,长儒便也不当小姐是一般红粉衩裙,须知当今天下诸侯做大,朝廷其势自高后以来渐呈衰微,皇上有心重振大汉天下,其志当在一般君王之上,我等生逢此时,自当忠君报国,心系天下,岂能为一已小儿女之情轻言去留?如此岂不辜负了皇上与太后的一番苦心?”
芷兰到了此时,怒气已减了几分,只是心有不甘:“韩大夫言重了!芷兰不过自小跟随侯爷,比一般女子多几分男儿性情,哪里有你说得那般胸襟阔大,更不堪背负天下兴亡之重任。”
二人正说着,就见那袁盎、枚乘和邹阳一起走了进来。
邹阳一进门就哈哈连天:“我听说有人要离咱们而去?”
芷兰将脸扭至一旁,佯做不理他。
枚乘朝邹阳使了眼色,又朝一旁的袁盎看了看。
袁盎手捋着胡须上前道:“老夫见过太子妃。”
芷兰只得起身行礼:“芷兰失礼,请袁相国宽谅。”
袁盎笑笑,佯扶,改口说:“自打芷兰姑娘嫁来吴国,老夫便打心眼里欢喜,亦为太子欢喜,老夫早想请得太子和太子妃来本相府上小坐,只是这些天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无暇分身,今儿正好有些闲暇,择日不如撞日,就请太子妃赏光来老夫府上略坐如何?”
枚乘因笑道:“巧了,在下听得相府那里养着琴师娇客,更有好琴好曲,正愁没有福分恭听,如今相国相邀,咱也凑个趣儿,在侧旁沾些光,还请兰大小姐赏赐!”说着竟是上前一礼。
邹阳更是以手加额:“有这等好事?枚兄何不早说!无论如何,这听曲儿的事儿自是缺在下不得!必得去也!”
芷兰听得大家如此说,知道却不过,只好勉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