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丫头菊儿在门口叫道:“袁相国来了!”
杏儿遂走去开门,果见袁盎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握着酒杯,略带酒意地站在殿门以外,被杏儿让进门来时,不容分说,就将那坛酒塞给刘贤:“老夫今儿酒瘾犯了,刚从这殿前经过,不请自到,就想进来同太子、太子妃饮上一壶,没扰到二位新人吧?”
刘贤一伸手挡了那酒,道:“袁相国请里面坐!”
芷兰只好走来施礼:“在下李氏,见过袁相国。”
袁盎望着芷兰笑道:“太子妃免礼。”
甫一坐定,袁盎又开口道:“太子妃新嫁吴国,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若有不便处,只管差人到老夫那里告之。说起来,老夫与睢阳侯也算是旧交了,想当年,大家都居住长安,老夫也曾多次到府上讨扰,那时太子妃不过冲龄,这多年过去,竟出落得一表人才、花容月貌了!不知如今可还记得老夫?”
芷兰再施礼道:“原来相国还是芷兰的世交长辈!芷兰怠慢了,请袁世伯不罪。只是当年之事……芷兰竟是记不得了。”
袁盎闻言哈哈大笑:“当年你尚年幼,记不得也是自然,如今咱爷们儿也算有缘,以后在这吴国,老夫多少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但有事由,无论大小,太子妃只管开口便是。”
芷兰忙俯首道:“芷兰谢过袁相国。”
袁盎又朝芷兰举了举手中酒壶:“今儿日子不错,老夫不请自到,特地带来一壶杜康,这可是太子妃家乡酒了,不知太子妃肯否赏脸,陪老夫痛饮一回?”见那芷兰欲要推辞,便又笑道:“老夫可知晓李家大小姐,自小就有些男儿气象,饮起酒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酒量的。”
到了这会儿,芷兰正是一腔怨恨,再见袁盎递来酒杯也不推辞,遂接过那杯朝袁盎举了举:“芷兰敬相国——”然后一饮而尽:“多谢相国美意,芷兰谢了!”
袁盎朝芷兰一伸拇指:“睢阳侯家的千金果然不凡。”
“相国见笑了。”
袁盎转向刘贤:“太子阁下,老夫既来了,也倚老卖老一回——你和芷兰小姐的婚事,那可是陛下亲赐,你小子好自为之,万不能亏待了李家大小姐,设若太子妃哪天因你受了委屈,老夫头一个打上门来!”
刘贤赶忙施礼:“本太子不敢!本太子的婚事没少让相国费心,这份情自然没齿不忘!相国放心,本太子自会与太子妃恩爱一生,决不相负!”
袁盎自壶中再倒出一杯酒来:“闲话少说,满饮老夫这杯酒,来日方长,但愿太子爷和太子妃琴瑟合谐,白头至老!”
刘贤饮了那酒,然后施礼:“多谢相国。改日本太子和太子妃定当亲自到府上拜谢!”
“那敢情好!老夫恭候了!”
送走了袁盎,刘贤便也跟了出去。
杏儿此时见芷兰仍是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只拿一根细丝松松地绑缚了,看上去有些太过简素,便走了过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大小姐如今身份变了,不似在咱睢阳老家,这里是吴国广陵,大小姐是太子妃了,这妆扮头饰上也需得讲究些才好。”
芷兰没好气地朝她道:“又不出门见客,一天天寻常坐在这里,要那么盛妆做什么?”
杏儿温言劝慰:“咱知道大小姐心里闷,可如今在这广陵地界儿,还是要随和些方好。”
杏儿说着话,为芷兰挽好发髻,端了木盆走出新人寝殿,就见门外的花间小径上,韩安国一路走了过来。
杏儿放下木盆,朝韩安国行屈膝礼:“韩大夫!”
韩安国对走近前的杏儿道:“进去通告你家大小姐,说长儒明天就要回睢阳了,今儿几位本地文士友人在园中小聚,为长儒送行,敢问大小姐是否愿意一起见见?”
芷兰闻言早已走出寝殿,站台阶上迎接韩安国:“韩大人里边请——”
韩安国抬头,遂两手一拱:“下臣特地来向大小姐辞行。”
芷兰亦恭敬屈膝还礼:“韩大夫辛苦!”又伸手相让:“请里边坐。”又吩咐:“菊儿上茶。”
韩安国进殿来坐定,方道:“臣此番差使已毕,明日就启程回梁了,不知大小姐还有些什么吩咐?”
芷兰一边亲手为韩安国敬茶,一边回道:“哦,韩大夫归途一路顺安!回去只需转告侯爷和夫人,小女在此一切安好。”
韩安国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笑道:“大小姐放心,一定带到。”
芷兰言毕又略显踌躇道:“韩大夫刚才所说,不知都是哪几位文士友人?”
“便是不久前到过睢阳,且在梁王宫小聚过的那几位。”
芷兰顿时显出喜色:“是枚先生,邹阳兄他们!?”
“是的。”
芷兰似觉出自己失态,略显忸怩了道:“不瞒韩大夫说,芷兰在此孤闷,难得遇几位旧友,是一定要见的。”
韩安国笑笑:“那就好。先前长儒还担心,大小姐目下身份不同了,不比先前在睢阳侯府,要去哪里,约见何人,总不似过去那样随意了。”
芷兰想到与那刘贤的龃语,脸色暗了一下,遂又展颜笑道:“韩大夫放心,芷兰还是过去的芷兰,虽然身在吴国,一切自会克已守分。”
韩安国闻言遂避席起身:“既如此说,不如就随本大夫一起前往吧?”
芷兰起身,想想又道:“还请韩大夫先行一步,本小姐随后就到。”
“也好。那,韩某先行告辞。”
韩安国走后,看着芷兰忙着更衣,杏儿迟疑道:“大小姐,要不要告诉太子爷一起去呢?”
芷兰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语。
杏儿苦心相劝:“大小姐目下不是一个人了,要与那太子爷处处出双入对才好,不然太子爷也要不高兴了!”
芷兰不满地睃她一眼:“你到底算是谁的人?”
杏儿委屈道:“杏儿这么着也是为着大小姐好不是?”见芷兰只一味地独自出门,并不理他,又赶紧跟过来问:“那,太子爷回来问起了,杏儿怎么说?”
芷兰回头:“自打来到吴国这里,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罗嗦了!”
杏儿垂头嗫嚅道:“不是杏儿多事,实在临来时,夫人有过交待——大小姐嫁来这里,不同原先自己家,有句话叫什么?”
“入乡随俗!”
“对,就是这个……即是嫁到这里,一辈子就在这里安家了,一辈子时候长着,不能不处处小心。纵一步走错,以后大小姐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照应,如何做人?”
芷兰指戳着那杏儿的额头:“天呐!你竟不是跟我来的丫头,竟像是个娘!就是夫人也没你这么唠叨的!”
“杏儿说这话大小姐也别不爱听,咱是打小来到侯爷府,跟大小姐一起长大,这些年,咱的心竟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倒是长在大小姐身上,以后杏儿这一生就指望大小姐了,大小姐好就是杏儿的好,设若哪一步,杏儿没说到做到,误了大小姐,那还不就同误了咱自己一样的么?”
芷兰皱眉道:“说你是个娘都亏了,你竟是个奶奶!”
杏儿“噗哧”笑:“大小姐,杏儿有那么老么?”
芷兰噘着嘴:“你不老,牙都要碎掉了!”见杏儿又要开口,急忙拦住她:“咱听你的就是!待会儿太子回来,你只说本小姐一个人去园子里闲逛了就好。”
“那,大小姐记着早点回来!”
杏儿那里还没说完,芷兰已经一步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