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侯府的东跨院内,一色的青竹与椿树。眼下怀王就是在那些杆直叶密的椿树底下,同芷兰与芷蕙姐妹俩一起玩起踢踺子的活动。杏儿和桃儿两个小丫头在一旁端着茶水,拿着扇子毛巾。跨院的门外不远处,李仲和晁氏则在那里和贾谊一起说话,不时远远地朝跨院门内瞄过一眼。
晁氏的眼睛瞧着身量不足的小梁怀王,悄声说:“瞧瞧,这么大点个人,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事,托生在皇家,说起来皇亲贵胄,赫赫扬扬,正经也不易呢!”
睢阳侯则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咱们当今皇上当年去代国,还没他大呢!一个人走得更远,身边也就一个老相国张苍,说起代国那地方,三天两头的匈奴人骚扰,说抢就抢,说杀就杀,那才叫一个不易呢!”
芷兰和芷蕙两姐妹却在院子里清脆地唱着数儿:“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杏儿拍手叫道:“大小姐,王爷殿下可了不得,超过你了!”
因有贾谊在场,芷兰嘴里不说话,心里却不甘心落下,攒着劲儿在腿脚上,用力踢下去:“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贾谊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朝着跨院门走过来,朝怀王道:“殿下,休息会儿吧!踢踺子玩起来轻松,踢久了也挺累的,殿下刚刚远途劳累,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晁氏小声对睢阳侯说:“这孩子幸亏有贾太傅,知冷知热,跟个娘似的,说起这贾太傅,也够不容易的。”
睢阳侯亦压低了嗓门对夫人说:“这贾太傅么?先前也只是河南郡一个不起眼的小年轻,后来被朝廷发现,擢拔在长安未央宫里,因为书读得好,行动竟不离陛下左右,但凡皇上问起什么来,那是有问必答……”
夫妻二人说着话,就一起在青儿临时送来的椅子上坐了。青儿走到贾谊身后:“太傅,请这边坐吧。”贾谊回头朝青儿摇摇头,又朝睢阳侯和夫人这里点了点头。
睢阳侯则同夫人继续窃窃私语道:“说起这太傅当年也还是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当初是有点子张狂了。”
晁氏撇着嘴道:“可不?若不是他,咱们只怕现在还在长安那条街上住的好好的呢!”
睢阳侯接道:“末了大臣们没走几个,倒先把他赶到长沙国去了。”
晁氏点头道:“看来陛下还是听大臣的。”
睢阳侯刚摇头:“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咱们当今这个皇上陛下是个仁君,何况大臣们大都是宗室列侯,不然也是长者辈分的,人又那么多,得罪不起呀。”直说得晁氏频频点头:“看来,做了皇上的人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如意,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唉!那长沙国又湿又热,一年到头只能吃稻米,贾太傅到了那里,正经没少遭罪啊!”睢阳侯一边这边小声说话,一边还没忘记跟刘揖打招呼:“王爷,悠着点,别太累着自个儿喽!”
怀王一边踢键子一边答应:“爱卿放心,没事的。”
贾谊看来对那怀王很是尽心,眼睛竟是始终都在他那身上,竟是须臾不敢离开,生怕他有哪怕一丁点闪失似的,嘴里不时地劝说:“殿下,还是休息会儿吧。”
晁氏的眼睛盯着贾谊,话却对着睢阳侯说:“你说这贾太傅,虽说是个男人,现在咱看他照顾起梁王来,还真有那个耐心。”
睢阳侯眼睛却盯着怀王:“谁不知道,咱们当今陛下虽有三宫六院,可心里最宠的便是咱们这位王的生母慎夫人,爱屋及乌,心下这四个儿子当中最疼爱的便就是慎夫人生的这个小儿子了!那可是皇上的心尖子,把个心尖子似的孩子交给贾太傅,皇上陛下那得对他多看重啊!能有个不上心的?我如今瞧着他呀,是把对皇上的心思,就都用在这孩子身上了!”
晁氏眼珠儿不转地盯着贾谊,忽儿转过身来,又小声在侯爷耳边说:“我瞧那太傅年纪也不大,不知是哪里人,眼下可成家了没有?”
睢阳侯睃了她一眼:“夫人想什么呢?他可是雒阳大才子!孩子都好大了,能不成家吗?”晁
“啧啧,”晁氏咋舌道:“可惜。”
院子当中,怀王那里又坚持踢了几下,见太傅一直站在一旁示意,只得停下。
杏儿忙朝怀王递上绢巾,另一边,桃儿在替他打着扇子。
怀王一边擦头上脸上汗水,一边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玩过了。”
贾谊一旁为他整理着衣服,埋怨说:“昨儿夜里还喊腿疼屁股疼呢,这会儿一玩起来就不要命了。”
芷兰这会儿也整理着衣服走过来:“殿下踢得真好,看样子原先也常玩的吧?在长安的皇宫里也玩这个?是跟谁学的?”
怀王对她笑笑:“在代国的时候跟长姐学的。”
芷兰也笑着:“就是那位馆陶公主吧?”
怀王点头道:“是的。”
送走了怀王和贾谊,天色已向晚,睢阳候与晁氏这才打点收拾了回到后堂花厅,坐着吃茶说话儿。
晁氏一边啜了一口茶水,一边说:“哎呀,咱看这小王爷,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玩起来就不要命的样子,有一会子你看把个太傅急的,也不知道这么贪玩个小王爷,在殿堂上怎么弹压得了那满殿臣工的。”
睢阳侯笑道:“这个倒不劳夫人费心,但只要有贾太傅在身旁,这王爷别看尚在稚龄,倒是个端得起放得下的,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小小年纪了不得的。”
晁氏呷了一口茶,忽然小声说:“我可听说,当年立太子的时候,咱们皇上跟太后心里想的不一样,为此还竟生了一些嫌隙呢!”
睢阳侯白了她一眼:“瞎说,也不知都哪里听来的!”
晁氏好奇地瞧着丈夫:“没有吗?我可听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睢阳侯也呷了一口水,有些踌躇说:“说起来皇家的事咱们做王侯大臣的,是不当讲的。”睢阳侯说着陷入了回忆:“当年吕后薨逝,朝廷那帮大臣子们一阵手忙脚乱,就把咱这位当今皇上拥立为新帝,说起来也是许多的不得已。”
晁氏闻言有些惊讶道:“怎么会呢?”
睢阳侯道:“夫人想想,那一阵子长安那皇宫里头是个什么光景?自打高祖宴驾之后,前朝后宫死了多少人?别的不讲,就说那戚夫人的死,没个不叫人寒心的!还有,那赵王刘如意怎么死的?五皇子刘恢,六皇子刘勇,八皇子刘建……一个比一个死得惨!那种情况下,音讯不通,代国离得京师又远,现放着盈帝的儿子在朝堂上好好地做着皇位,冷不丁地叫他这个当年不受高祖待见的庶皇子来承继大统,他怎么能不起疑心?”
晁氏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还是来了。那怎么就说起这立太子的事上,皇上跟太后之间有嫌隙了呢?”
睢阳侯道:“说起咱这位皇上,有两位皇子为窦后所出,一个就是当今太子这位,虽说人品贵重,勤奋好学,性情却有些乖戾,爱与人斗狠置气,常惹得帝后不悦,太后也不耐烦;另一个便是咱这位小王爷前儿亲自去送往封国的淮阳王刘武。这淮阳王刘武虽在陛下现有的皇子中排行老二,却最是个聪明伶利的,不光能说会道,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太后和皇后宠爱,若按照后宫这二位主子的意思,这太子之位竟就是这刘武的也未可知呢!”
晁氏道:“照这么说,这天下的事还不是皇上说了算?皇上是个孝子,听太后的,那这东宫之位怎么就给了这老大而没有给老二呢?”
睢阳侯笑道:“事情没你想的那样,这天下虽说天子为尊,可凡举大事者,还得跟朝臣们商议不是?如果朝臣们众口一词,一力反对,皇上也得顾及不是?”
“那倒也是。唉!原来做了皇上的人也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的。”
睢阳侯接道:“说起咱们这位小王爷,那也要算是当今陛下甚为器重之子,不然也不会把这个贾谊差遣来给他做太傅,可惜他生也晚,又非正主所出。”
晁氏道:“刚才你不说当今帝后最喜欢的是那淮阳王刘武吗?怎么又说这刘揖小王爷也是很受皇上器重的?论起咱这位王爷与那淮阳国的王爷比起来,俩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睢阳侯捋着胡须,边想边说:“这刘武么?人虽然聪明,精通音律,又善骑射,却在那些经书子集上有些欠缺,且他自幼儿被娇宠惯了的,文士气重,好风花雪月无拘无束,与治国之道大有偏异。而咱们这小梁王虽说年小,却可以看出是个秉性纯正,有心有志之人,身旁更有贾太傅悉心教诲,咱想来日方长,没准能成大气侯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