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长安的朝廷中枢未央宫,是一片巍峨高大建筑群,整座宫殿建筑在一片高台之上。高台有三十丈许,整个宫殿由南向北依次升高,有宽阔平直的石阶由地面直通上去,石阶的两旁自是雕栏玉砌,使整个宫殿显得极是雄伟堂皇。上端在三处高台之上,气势恢宏地座落着三个庄严又华美的三座宫殿,从这极高处四面望去,可将整个未央宫前殿后宫一览无余。高处的大殿分宣室殿、温室殿和清凉殿。居中的宣室殿为正殿,一般来讲是陛下处理政务、接见来使和朝臣之处,而一旁的温室殿和清凉殿,便有些寝宫或者内室的意思,分冬夏不同季节,皇帝陛下便在此寝息,或作为宗亲、近臣及一般朝臣非正式召约时的小见及叙谈之地。贾谊记得过去在朝时的那些日子,陛下便多是在两旁的温室或清凉殿召见他,咨询政务或应对策论,以示不拘一格和亲近随意。
如今贾谊仍像过去一样,怀着一腔热情来到这里,竟没有想到,自己离了长安短短三年,陛下对他竟不再似从前那般。虽然宣室和温室两殿相距不远,却让贾谊感到了君臣之间明显的隔膜与冷淡。
因急于见到陛下的心情让他一刻也不愿延迟,于是顾不上多想,他便急步迈上宣室殿的台阶。殿内已是烛火通明,他听到陛下的声音对通报的侍从很随意地说:“宣他进来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贾谊禁不住一颗心怦怦直跳,眼泪瞬间涌流不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迈进的殿门,进殿之后他几乎是直身匍匐了下去:“陛下!贾生自长沙国归来……叩见陛下!”
仍是三年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平淡里带着一点干涩地说:“起来吧。”
他却长久地伏身在那里,并没有立时起身,因为那时的他正满脸泪痕,怕如此窘状让陛下见了太过难堪。除此之外,还因为他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他想让陛下像多年前一样,亲自上前来搀扶他,他为了他屈居在长沙国三年,三年里他对他有着太多的思念,他如今只需他亲手下来扶他一把,对他哪怕只有一个轻微的动作,他便心满意足。
可是那天,他什么也没有等到。文帝一直就坐在那里,并没有要起身亲自来搀扶他的意思,只淡淡地说:“一路上辛苦了,赐坐。”
到了这会儿,他便不能再伏地不起,他只得怏怏地起身,朝着侍从摆放好的席塌上走了过去。他往那席塌走过去时,心里十分的沮丧。就在刚才,他没有进殿之前,还是一颗滚烫的如火一般的心,这一霎时已经变得冰冷。他使劲地吞咽下自己的哽咽,低声说:“谢陛下。”
文帝似乎是笑了笑,才说:“你回来的正好,朕这些天正为着民间所谓鬼神的事闹心,这些事与治国济世虽无大碍,听来总是一头雾水,朕此前也曾请教过一些所谓高人,终不得解,想来还得贾博士才能为朕解说得透彻。”
于是贾谊便坐在那席塌上,将上古以来有关鬼神的各路论述一一向文帝解说……那天他的解说一开始还是拘谨的,像小学生面对师长的答问。在他毕竟是博学之人,一旦进入到一种学说的境界便忘却了眼前光景,一味在自己学问的深海里畅漾起来……直到殿外传来邓通的声音,才将他的侃侃而谈终于打断:“陛下,长乐宫皇后娘娘那里得知陛下深夜还在与贾博士在此问对,着人送来了莲子羹汤,请陛下趁热尝一口驱驱凉气。”
直到这时,贾谊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文帝的席塌早已经远避御案而移至他的身旁,原来他早已是在距离很近地跟陛下解说鬼神之事!此前他竟丝毫没有察觉!他真是懊悔极了!
然而无论是高谈阔论,还是近距离密语,文帝都没有容他再继续,邓通的通报让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冷笑说:“哎呀,听爱卿讲学竟忘废了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如此,朕也不留你了,明儿得空了再请爱卿继续畅谈。”
贾谊一怔,木偶一般起身:“诺!是贾谊耽搁了陛下太久……如此,贾谊告退,随时恭候陛下召唤。”
于是文帝唤来邓通:“替朕送一送贾爱卿。”
贾谊再想不到,接下来的日子,他满怀憧憬,在长安的馆驿内日日苦等,却始终再也没有等到文帝的召见。直到数月之后,他接到谴他到梁国任梁怀王太傅的诏命……
仍是那条去往长安之路,路边一个集市,稀稀落落的摊位,不远处的几家茅草房……远处可见隐隐山峦。
怀王坐在车里往外看,忽儿道:“太傅,问一下邓将军,咱这是到哪里了?”
贾谊这会儿的思绪,早已从不堪回首的记忆中走了出来,他听怀王如此说,应声打开另一侧的车窗,朝外面骑马的邓柏问道:“哎,邓柏,这是到了哪里?”
“回太傅话,这里离雒阳八十多里,在河南郡地界了。”
“雒阳……”
怀王眼睛望着车窗外对贾谊道:“到了太傅的老家了呢!”
贾谊亦是眼望窗外:“多谢殿下还记得本太傅原籍。”
“太傅好久没回过家了?”
“回殿下,本太傅已有四五年没回过老家了。”
“太傅的老家,都还有些什么人呢?”
“父母,妻儿俱在。”
“太傅好辛苦,这多年都一个人在外飘泊。”
“多谢殿下关怀,贾生早年拜张苍为师,后为河南郡守吴公召致门下,吴公因治理辖下有方,擢升至朝廷做廷尉,便得以在陛下面前举荐了在下,贾生也才得以为陛下所用,从此便远离故乡,到如今已十多年矣!”
“太傅实乃国家栋梁之材,这次秋请见到父皇,小王定向父皇举荐太傅。”
贾谊朝怀王拱手:“多谢殿下举荐……贾生倒宁愿留在殿下身边。”
“小王当然不舍得太傅离开,只怕梁国池小水浅,留不得太傅这条大鱼,倒委屈了太傅。”
“哪里,但能为陛下信任,为殿下效力,太傅甘之如饴。”